“求殿下救回宗主!求殿下救我主人!”
那人终于说完整个经过,又喊了一声,大约此前失血过多,紧紧绷着的精神一松,便再也撑不住,一下晕了过去。
报信的人很快被抬下就医去了。
堂中烛火跳跃,菩珠悄悄地看着身旁李玄度的侧影。
他依然那样站立着,和方才的姿势一模一样,脚步未曾动过半分,身影更是宛若凝固,脸色则越来越是沉重。
她不敢出声打扰他。
突然,他转过脸。
“姝姝,离天亮还有一会儿,你自己先回后面去歇息。我有事要出去。”
他叮嘱了她一句,迈步朝外大步走去。
菩珠知道他的事。
他要救表妹。还要救援被困的李嗣业等人。
全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她目送他的背影匆匆消失在门外那片浓重的夜色里,一个人又继续坐了片刻,最后照着他的叮嘱,起身回了后面住的地方。
她没去过那副将口中提及的沼泽地,但她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位于北道的一个蛮野小国,国小而民贫,数千人口而已,男子几乎人人为盗,凭周围那大片的沼泽为屏障,常外出劫掠。据说早年,曾有邻国发兵前去攻打,最后士兵却被引入沼泽,眼看前头同伴误入草潭纷纷没顶,后面的人只能休兵止战,无功而返。经年累月,沼泽布满兽首人骨,入夜更是到处可见幽幽蓝光,鬼火飘荡,人望之却步,谓之鬼国。
北道诸国,这些年皆被胡狐控制,唯独这个鬼国,胡狐也是不敢招惹,这才始终得以自立,但那些人也因此变得愈发有恃无恐了。
这回不但杀人,竟将李檀芳也给劫走了。
第二天,菩珠从骆保那里获悉了消息,说秦王昨夜,连夜带人赶去了鬼国。
菩珠没说话,只陷入沉思。
骆保飞快地瞟了她一眼,急忙又解释了起来:“并非殿下定要亲自去,原本大可派别人的。只是听说那片沼泽闹鬼,外人若是胡乱闯入,十有八九是要被陷。殿下不放心,这才亲自领队……”
骆保话音未落,见王妃突然转身,撇下自己快步往外走去,一愣,忙追上去问:“王妃要去哪里?”
菩珠没应,只加快了脚步,出了坞堡,命人牵来自己的马,翻身上去,纵马出城,往前方而去。
她一路疾驰,快马加鞭,不到一个时辰,便又回到了昨日方来过的霜氏庄园。
门房见她昨夜刚走,今早便又去而复返,有些诧异,但不敢怠慢,立刻将她引了进去。
霜氏闻讯匆匆赶了出来,见她形色匆匆的样子,连头发都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十分惊讶,正要开口询问,便听她道:“夫人,你这里可有一位识入鬼国沼泽的人?我记得父亲手记曾言,当年有一回,他的一名副手被鬼国之人绑了索金,是夫人派人领我父亲入内,救出了人?”
霜氏一愣,点了点头:“是,是我庄园中的一个奴人。本是鬼国之人,多年前还是少年之时,得罪主人被砍去一手,后不堪折磨逃了出来,恰遇到我,向我求救。我留下了他,让在庄园里干些活计。”
菩珠向她深深地躬身:“求夫人借此人一用!”
霜氏忙将她扶起,问到底出了何事。
菩珠将昨夜从她这里回去之后遇到阙人前来报讯求救的事讲了一遍。
霜氏听完,神色微微诧异:“你是说,秦王已去救他表妹了?”
菩珠点头:“是。”
“你想借人给秦王领路?”
菩珠再次点头:“是。”
霜氏看了眼她的表情,迟疑了下,试探似地低声问道:“姝姝,你实话告诉我,秦王和他的这个表妹,真只是表兄妹那么简单?”
在她那双历经世事的精明眼眸的注视之下,菩珠顿了一顿,含含糊糊地道:“他早年被囚之前,和她有过类似婚约的关系,不过早已断了……”
霜氏脸上立刻露出不悦之色,道:“果然被我料中了!我看你提及这个表妹,神色就有些不对!”
菩珠忙道:“夫人你莫误会,殿下和她如今确实早已没有关系了!”
“她多大?听你讲来,似乎还未嫁人?”霜氏继续追问。
菩珠微微垂眸,没有回答。
霜氏便冷笑了声:“果然如此。”
她沉吟了下,又道:“姝姝,我是把你当成自己人,方和你说这掏心窝的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是我不愿借你人,我是觉着你没必要。那片沼泽困不住李玄度的,最多让他多花费些功夫罢了。何不让他迟些救到人?早早救了那女子回来,于你有何好处?”
霜氏的话,说得很是隐晦,但意思,菩珠却也明白。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落入那样的贼窟。迟一刻获救,她可能遭遇的危险便就要多一分。
菩珠沉默了片刻,慢慢地抬起眼眸。
“夫人,他和他的表妹青梅竹马,他心里对她有感情。倘若她因为他救援不及而受到伤害,他必会为此自责万分……”
她顿了一顿。
“我今日又厚颜来求夫人帮忙,不是为了他的表妹。他刚获悉他外祖去世,心中本就难过,我是不想他再为这种事而加倍难过。”她轻声说道。
霜氏愣了,望她片刻,忽低低地叹了一句:“痴儿!”
她摇了摇头,随即吩咐管事,立刻去将那奴人带来交给秦王妃。
第118章
李玄度带着人马日夜兼程地疾行了数日, 渐渐靠近“鬼”国,周围出现了大片的密林和湿地,道路变得泥泞, 马匹不利于行, 空气里漂浮着一股腐泥的味道。
他和随行的士兵下马步行, 在导人的带领下,于湿林中小心地穿行, 如此走了大半天, 方从林中出来, 眼前出现了一片泥泽,面积巨大, 一望无际, 味道更是熏人, 臭气冲天,同行不少士兵忍受不住这令人作呕的味道, 纷纷掩住了口鼻。
此处便是那吞噬过无数野兽和闯入者的鬼沼。
导人止了步, 说这地方圆有数十里,他也只知入口就在这一带,至于前方到底如何穿行过去, 他亦没有把握,只能一边走一边探路。又指着前方的一片草滩说,这地最可怕的,不是那些冒着大小气泡的泥潭, 而是这种草滩地。有些草滩,看似其下坚硬, 能够落脚,但下面却是淤泥, 外人若不识其径,一旦误入,便就会被吞噬。便是仗着这片巨大的鬼沼,那些人才敢肆无忌惮,到处劫掠。
李玄度命人紧紧跟随,小心前行,半天很快过去。
天一黑,导人说夜路危险,李玄度只得命人就地扎营过夜,第二日,继续探路前行。
虽已是极其小心,但这一日,傍晚时分,一行人还是误入了一片下面是淤泥的草滩。在掉头另外寻路的时候,一匹马踩了个空,滑入潭中。众人虽极力拉扯,还是没能救回来,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淤泥迅速没顶,消失不见。
望着那片很快便就恢复了原貌的的草滩地,若非是亲眼所见,谁也不敢相信,就在片刻之前,这里竟曾活活地吞噬了一匹大马。
众人皆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骇人的景象,不禁面面相觑,脸色微变。
这一日只前行了总共不过十来里路,最后还证明是走错了道。
李玄度问导人,照这样的速度,多久才能穿过这片沼泽。
导人见自己带错了路,知耽误了事,十分惶恐,慌忙下跪,说他实在不敢担保,只能尽量。照他的估计,快则七八日,慢的话,十来天也是有可能的。
算上舅父亲信来向自己报讯在路上耗费的日子,加上自己赶来这边,檀芳被劫走,已有十来天了。
他有些不敢想,这过去的十来日,她孤身一人落入那种地方,是如何度过的。他心里唯一的侥幸之念便是那些人忌惮她和自己的关系,不至于对她施加过分的非人折磨。
他恨不得立刻就能穿过这片沼泽找到她,将她救回来,然而进展却是如此缓慢。
多一天的耽误,对她而言,便多一分的危险。
若是还要再过十来天……
李玄度抬眼,眺望着前方那依然遥不可及的远处,双眉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这一天,眼看又要过去了。
就在方才,他亲眼目睹过这片泽地的可怕之处,纵然心急如焚,却也知道,无法强行上路。
他的五指慢慢地收紧,手背青筋凸起。
若是那些人敢对檀芳有所伤害,等他找了过去,他必将那些人杀个片甲不留!
他咬着牙暗誓,终于勉强压下心中燃烧着的愤怒和焦虑之火,正要命这导人起来,趁天黑前尽快离开这片危险地带,忽然这时,身后的远处传来了一阵高声的呼唤之声,听起来,似乎是在叫自己。
李玄度回头,看见身后赶上来了一小队人马,待渐近,认出领头是都护府的一名千长,立刻派人去接。片刻后,见那千长带着一名独臂土人匆匆奔至他的面前,指着土人道:“殿下,此人从前是鬼国之人,可引殿下入内救人!”
李玄度问土人的来历,被告知如今是霜夫人庄园里的奴人,是王妃去霜夫人那里借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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