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妗看见他的脚趾蜷缩在雪白的衣袍之下。
这是故意激怒她呢,看来,还是没有打消疑心。
她再一次认错。
“奴婢知罪。”
因是赤足的缘故,那一脚并不痛,她的头却疼了起来。
谁说他宽容和善,温文尔雅?!
分明是表里不一,死缠烂打。
“殿下,”再次进入,端着托盘的崔常侍见到这副场景,有些惊讶。
姜与倦望去:“何事?”
崔常侍眼观鼻鼻观心:“皇后娘娘赐下美酒,说为殿下助兴。”
“……”
姜与倦往托盘看去一眼,立刻就明白原来之前那杯“杨花落尽”也是他亲娘的手笔。
这是皇后赐下的酒。
太子可以不饮,白妗必须饮。她没什么犹豫,端着杯盏便入了口,抿唇,还嫌有些淡。
不过这话不能说,只能摆出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谢了恩。
姜与倦做梦都没想到,一天之内会有第二次碰这酒。
他举盏饮下后,脸庞迅速红了起来。白妗再次叹为观止。
崔常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白妗为他更衣,他任由她动作,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她低眉顺眼,神色平静,观察不到异样,姜与倦于是去看她在衣带上摆弄的手。
很纤细,肤质白净光滑。
白妗垂眸,好在她并不用刀剑一类的兵器,手上并无茧。
姜与倦便别开目光。倦意浓浓袭来,他眼眸半睐,思绪尚且维持清醒。
穿上寝衣,他躺进榻中,盖上锦被,睡姿乖巧。
白妗取下珠钗,乌发如瀑披落。灯光下,少女容颜似玉,泛着柔和的暖色。她在榻边磨蹭着,想去掀那雪白暗绣的锦被。
掀不动,她暗暗用了力,还是不动。
原来他死死按住了被子。
一头乱发散在枕上,姜与倦睁着眼睛看她,唇半抿,满脸都写着拒绝。
白妗:“?”
你这样好像显得是我急不可耐?
她扯平了脸皮子,温柔又可怜地说,“殿下,是您亲口说留下妾的。”
他乌黑的眼珠静看着她,好像在努力理解她说的什么意思。半晌,从被子里慢吞吞伸出手,指了指矮榻。
要她睡那儿。
“……”
白妗恶毒地想:恐女症?不会是不行吧?
她形单影只地立在烛光下,默默将手攥紧:“妾不知,不知哪里惹了殿下不喜。”
她暗自垂泪,真的不像作假。
姜与倦将视线移开,半晌才慢吞吞说。
“孤,和你。还不熟嘛。”
他说着说着严肃了起来,“哪有刚认识,就睡作一堆的,这儿又不是花楼。”
白妗古怪。
他在别扭这个?可是抱都抱过了,要说睡,芳华宫四舍五入,也算是了。
本来她都做好心里建设,毓明这容色,放在江湖上也是采花大盗垂涎的头号人物呢。她不算亏?
男女之间的事儿,虽没亲身试过,但教中广为流传的那些话本子里不都有。她一个女儿家都不害臊,你堂堂太子,竟然搁这纯情起来了?
可事到如今,白妗不得不配合他:“是,妾知道了。”
到了半夜,室内温度有些偏低,白妗特别窝囊地蜷缩成一团,暗暗咬牙。
姜与倦,你可千万别栽到我手里。
翌日,常嬷嬷来问安。
姜与倦穿戴整齐,拿出一块染着点点血迹的白绢,白妗呆滞。
她反应非常快地羞涩道,“殿下威猛。”
常嬷嬷:“……”
姜与倦:“……”
他轻咳了咳,“好了,常姨你可以去交差了。”
常嬷嬷千恩万谢地走掉了。
“殿下是不是伤了自己了,妾心疼。”白妗捧起他的手,查找着伤口,满眼担忧。
姜与倦愣了几息,才道:“放肆。”
他摆起架子来了。
白妗被他一凶,又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眼巴巴地看他一眼,又飞快垂下头去。搓着袖子,很是不安。
姜与倦心头涌上无奈的情绪,不知怎么便说,“这宫里并不全是孤的人,言行举止,需得注意身份。”
说完就后悔。跟她解释什么?
白妗这才抿唇笑了笑。她看着他,满眼都倒映着他的影子。
第6章 心意
白妗的脸微微泛红,仿似初绽的桃花般。那晶莹剔透的眼珠中,薄薄的冰层碎裂,透出盈盈的光彩来。
她的神色平和,直视着他,看进这青年清澈的眼眸深处。柔润的唇开合,将心里的话款款吐出:
“妾未进宫前流离四方,曾从说书人口中听闻,毓明太子风华绝代。做了掌典,也常常听别人说起东宫。您在我们心中,是君子无双。妾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能站在您的身边。”
晨光打在她未施粉黛的侧脸上,姜与倦甚至能看清那肌肤上细小的绒毛。她却不敢再与他对视,而是微微垂下头去,长发滑至胸前,脖颈弱白而纤细,像是一手就能握住。
她轻声地说:“妾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见识短薄,身无长处,可能连地上的泥土都不如。但在妾心里,进了通明殿,就是嫁给了您。您就是妾的夫君,是妾的天。”
“是殿下给了妾在身边伺候的福气,妾这一生都是属于您的。”
“愿妾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她含情脉脉,语气缱绻。
红霞飞面,憋气憋得脸蛋通红。搜肠刮肚,才挤出两句话本子里才子佳人的情话。
说着自己鸡皮疙瘩落一地。
姜与倦也鸡皮疙瘩掉一地。
他不自在地别开脸,表示:“哦,知道了。”
“……”这么冷淡?!
白妗不可置信,被他像赶什么一样赶走了,身后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她愣了半天,才黑着脸走掉。
那扇门后,姜与倦自己重复了一遍,“夜夜流光相皎洁?”
他说到一半,就嗤笑出来。从没人对他说过这么大胆的话。
毓明太子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奉承与谄媚,像这样直白又羞怯的小女儿心思,压根没有机会接触。
有一瞬间,他被那种不加掩饰的纯粹击中,可也仅仅是一瞬间。
立刻就有种微妙的被蒙蔽的感觉。因为这个女子给他的直观感受实在过于矛盾。
说她是个普通的婢女,为何数次作出逾越之举而浑然不觉。
若说她不是,那又为何弱不禁风,没有半点武力,总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
实在是太过矛盾,矛盾到忍不住想探究,那究竟是不是一层面具。
*
作为毓明太子的“启蒙”婢女,荣升“白内人”的白妗有幸被赐居通明殿偏殿。
过后,太子又赏赐了一套崭新的衣裙,附言“赔礼”。
简洁两字,惹人遐思。
衣裙遵循他的审美,上襦是毫无新意的米白色,点缀了羽毛绣纹。下裙则是淡青色,连裙底的绣花也规规矩矩。
送礼的常侍意味深长,乖乖,这么激烈连衣裙都搞坏了。
白妗看一眼兴味索然,却撑起个浅浅的笑,移步上前,将一早准备好的银锭子放进他手里。
“多谢崔常侍,劳烦常侍转告殿下,妾甚心喜。”说着抚过那套衣裙,回想那一日房中杜茵抚摸袖衫的神色,仿出了个类似的,侧颜温暖而明媚。
崔常侍见状,露出个欣慰的表情。
“她真这么说?”姜与倦转过脸来,笔上浓墨饱蘸,还未滴落。
常侍点头:“一开始见着小人,不咸不淡的,听说是殿下赐衣,立刻便上前了,我出来时回头看,那眉眼里都带着笑呢。”
姜与倦落笔:“你收了人多少银子?”
崔常侍哀嚎:“殿下,小人冤枉啊!实在是看白内人真情流露,才觉着应该说给殿下知道。殿下这么多年第一次对一个女子上心,小人得小心对待不是。而且银子什么的,她还不算大头的,往常那些想巴结殿下的,那可是一出手就吓死人。所以呀殿下您想,小人有什么理由,帮着个小小内人蒙骗殿下呢。”
说罢狗腿一笑。
姜与倦斜睨一眼,有没有人来告诉孤,这家伙到底贪了多少钱?!
因太子素来对亲信十分宽纵,崔常侍与他一同长大,交情过命,这些话倒也不值得他在意。只是给了个眼神:
“再这般没规没矩,就跟斩离换岗吧。”
幽均卫首领兼任东宫侍卫长的斩离,每日鸡鸣便会到演武场负重奔跑,再与人对擂数十回合。
崔常侍立刻:“小人知错!”
他赶紧上前乖觉地研磨,觑了眼殿下,他穿一身青灰色立领长衫,玛瑙扣子一路扣到最上,密不透风的。面容温文秀雅,许多时候却也挺严肃。
没想到私底下那么……狂放啊。
看来昨夜殿下很让人满意嘛,并没有他跟嬷嬷担心的那回事。
眼神瞟过来,一接触,姜与倦同为男人哪里不知道什么意思,立刻皱眉:
“研墨就研磨,乱想些什么。”
崔常侍再次摇头,“小人不敢。”
嘴却咧着,欲盖弥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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