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正经候着,众将都不敢怎么讲话,一时站久,憋得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有一盛装女子,云英紫裙,霞帔逶地,由两名宫娥搀扶,由远及近。
将领中有几个认得她,正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永嘉公主王施。
肖抑亦认得,却微微偏头,避免同公主对视。
王施由远及近,认识的将领带头向她行礼:“末将参见永嘉公主。”
这一人呼,百人随跪,纷纷向王施请安。肖抑混在将领里,随着鞠了一躬。
王施平易和善,依次扶起众将,轮到肖抑这里,她正要扶,他已经自己起身了。
王施喊他:“壮士。”
肖抑未正首与她四目相对。
王施又喊:“肖将军,战神!”
肖抑再回避便是失礼了,只好再作一揖,抬首对她,恭敬道:“公主。”
面对了面,他这才注意到,王施似有腿伤,走路跛足微瘸,站时同样需要宫娥扶着。
肖抑的目光缓缓向上,发现王施的脸上也有伤痕,淡淡还未完全消散的淤青。
他不能问,垂眸只当未察。
但将领里有个粗犷的,与王施相熟的,并不惧天,径直问道:“公主,您这腿怎么伤了?”
王施还未开口,旁边搀扶她的宫娥已经抢先道:“公主为给肖将军解困,被陛下重罚。”
此话一出,众将困惑:“怎么解困会罚成这样?”
要知道,永嘉公主可是皇帝最喜爱的女儿。
甚至连俞新都忍不住问:“公主啊,您、您到底做了什么啊?”
一时间许多将领追问细问。
王施神色凝住,垂眸不语。少顷缓过劲来,勉力挤笑,答道:“私盗虎符,假传圣旨。”
全场哗然。
王施并不想博可怜,她以平常的,旁观者的视角来简述实情。
她在宫中,听闻阮帅殉国,余下将士被云敖追打,只剩不到千人,心中着急。又闻肖抑被困,生死一线,急盼援军。公主为救肖抑,趁皇帝熟睡时盗取虎符,假传圣旨,支援肖抑定远、定南两拨雄兵。
事情败露,王施被皇帝下令,打得死去活来,还被禁足。
这事情大伙都不敢相信,俞新带头问:“公主啊,这是真的吗?”
王施淡淡点头。
想来也是,谁敢在皇宫禁苑,大庭广众下说假话?!
这一内幕,肖抑之前闻所未闻。
想来是有人有心,瞒得密不透风。
王照!
肖抑立刻想到了那个伫立幕后,一副吊儿郎当的王照。
大殿是只狐狸,不愿伤了自身,竟设计使永嘉公主做枪。
他肖抑禁回想起,当时王照传来的话语,“肖抑,我可是费了许多周折,许多人在其中周转……其中波折,你回京再告诉你”。
肖脸色阴沉,心中只有四个字:大殿坑他。
就在这时,王施语气柔和,继续道:“不过现在,父皇已经将我放出来了。”
她伤势未愈,说一两句话,就要歇一歇。语气也因此变得极其温柔,但王施本人却偏偏不愿做楚楚可怜人,纵然讲话无力气,仍要挺直脖颈。
她的脖颈又细又长,雪白上青紫淤伤可见,原该背悖的娇与傲,一时全反应在她身上。再加上天然贵气,不由令在场众人心生尊敬和怜惜。
趁着王施缓和的间隙,宫娥插嘴道:“禁令一解,公主殿下立刻就从殿里奔过来。腿伤步急,一出门就摔了,奴婢们赶紧扶殿下过来。殿下才催我们,说快些,想快些见到肖将军。”奴婢说着,望向肖抑,眼中既有抱不平,亦有期待。
众将的目光,同样全投到肖抑身上。
话到此时,在场还有谁,不知道永嘉公主对肖将军的一片痴心?
王施亦自己挑明道:“父皇撤去禁令,赦免我的过错,是因为……肖将军,我擅自做主,替我俩答应了父皇的圣意。”
“甚么?”肖抑心一紧,脱口而出。
这是他在沸议后第一回开口,王施脸上不禁泛起喜悦。
王施道:“曾经,父皇为我口头约定过一门婚约。可那夫婿,却非我所喜。”王施调整站姿,不仅面对着肖抑凝视,连身形也完全与他相对。
她鼓起勇气,仰着脖子,一口气说完:“我的意中人,只有一人,他常常浮在我的脑海里,一直印在我心里。他是路见不平,出手救人的壮士;他是破陈除旧,尊爱平等的义士。他是初见天颜,就敢热血直谏的好男儿;他是一人独挡二十万敌军,出生入死的战神!”
王施的目光胶着在肖抑的面庞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和痴恋。
她婉婉道:“他是西市人潮中,我失而复得的缘分。他是你,肖将军。”
众目睽睽,无论是将领还是宫娥、内侍,甚至连不远处那一班乐师,都听得一清二楚,瞧得明明白白。
所以说肖战神不仅要封大元帅,还要做皇帝的乘龙快婿了?
无论在宫中,还是将领当中,但凡相识的,口碑颇好,无人不称赞永嘉公主友善和平易近人。她方才的言行举止和胆魄,又为她赢得那些不相识将领的钦佩。
所以公主的表白一出口,众人先是怔忪,继而欢呼雀跃起来,甚至有人鼓掌。
好!确实,只有肖战神这般的英雄,才能配得上永嘉公主。
再看他俩,一个红袍,一个紫裙,都是贵而不傲,天作之合。
其中有个受过王施恩惠,且文化粗浅的将领,竟直接喊出:“肖驸马,你就答应了吧!哪有晾着金枝玉叶的?”
肖抑等他吆喝完,等周遭稍稍安静,面朝王施,先深鞠一躬。
而后挺直身板,注视王施,从容道:“承蒙错爱,能做公主的意中人。但公主殿下,却不是肖某的意中人。”
吐字清晰,掷地有声。
说完,将目光移开。
第72章
他这么一答,军中将领转念一想,大部分人都能猜到肖抑属意于谁了。
便有将领在肖抑身后,劝他纵然有意中人,也不要回绝公主。毕竟豪杰英雄,哪个不左右拥抱?娶一纳多,都是好商量的……
肖抑不作回应。
王施近来也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心中微微联系,便明白过来。
情不自禁钻心剧痛,与受棍罚一般难受。
王施不言语,她的宫娥却替她打抱不平,愤怒质问:“那请问将军的意中人是谁?”还能比得上她家公主?!
肖抑目光望着远方,似茫然无物,又似盛满感情:“我的意中人,她是我心中是神女仙女。她历尽苦难,却永远不可方物。”他讲着讲着,竟不自知地嘴角旋起微笑,“我愿用一生守护在她身旁。”
王施听到这,竟也开了口,悲哀地看着肖抑:“其实,将军心仪的那位姑——”王施戛然,改口道,“那位妇人,未必如将军心中想象的那般好。”
人的执念,总是会美化对方。
王施垂眸:“我听说过一些她在北方的事情,南边……也有些。有些人说……她是妖女。”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比蚊子声还小,几乎是听不见了。
她羞红着脸低头,发觉人心自私,人人难逃。敢相信自己会有背地里说人坏话的这一天,但她确实做了。
肖抑本来不想多王施多讲的,毕竟众人在场,说得多了,驳王施面子。但她既然这么说了,他便回道:“‘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肖某自个觉着她好,就够了。”
随便天下人说冯安安的不好,他难道不知道吗?他见着她那些个过往、那些个行径,难道会比王施知道的少?
那又怎样呢?
他深爱着她。
王施将肖抑的眼神瞧得一清二楚。
她心中涌起一股绝望,知再无力抗衡。
王施勾勾嘴角,轻叹苦笑:“解说男子对女子的爱,源自疼惜,看来连肖将军也不例外。”
还是那些经历跌宕,波折凄惨的女子更容易得到男子怜惜。
肖抑道:“公主大错特错。”
他最初对冯安安可不是怜惜,那是崇拜。多年努力,才势均力敌。
肖抑不想再同王施解释下去,颇感厌倦。但思及王施说过,她擅自做主,替他答应了皇帝的圣意……指婚么?
肖抑便向王施拱手鞠躬:“现在心意明了。还得劳烦公主,与臣一道入殿,向陛下解释清楚,收回圣命。”
王施回道:“将军放心,我非强扭之人,定会向父皇禀明。”他既然不同她结缘,她便不会嫁于他。不然,两人每日相对,各有各的痛苦。
王施展露释怀笑意。
“————”钟声响起。
紧跟着,内侍出殿,高声宣见。
王施笑道:“走吧!”与众将一同入内。
拾级而上,她走在肖抑左侧,禁不住再多感慨最后一句:“我着实羡慕蘋阳郡主。红尘翻滚,多得是虚情假意,痴心错付,难得有一颗真心,会捧到眼前面前。”
肖抑不应,两扇朱门大敞,他提了提袍子,跨入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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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照在老饕楼内歌舞升平,正卧美人怀,饮酒作乐,小二来报:“大殿,蘋阳郡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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