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肖抑后来没收了两本,才豁然开朗。
书里是深深浅浅引人探寻的桃花源,水流与绯色俱迷人眼。是神魂颠倒的靡音,不住在耳边回响,令世间变得污浊。是他这一派的蛇,食人心智,弯弯绕绕,酥麻难耐。
日有所思呀,夜不能寐。
肖抑照搬画册,贫寒书生喜欢上隔壁富家小姐,就去表露心意,随后便在一起。顺风顺水,接下来一百多页的面红耳赤。
所以,他想,是不是该向冯安安袒露心思?
为了确定自己要做的事是正确的,他跑去请教师父竹叶青。
瀑布如织,倾流而下,激荡撞在卵石上,溅起数丈水花。
竹叶青师徒心静,却能静水流深。
肖抑问道:“师父,喜欢是什么?”
竹叶青闭着眼睛,打着坐:“喜欢是一个人太孤寂,需要找另一个人来陪。”
肖抑不放心,又去请教五师父:“五师父,喜欢是什么?”
五师父正荡着秋千,回答的话语随秋千起起落落:“喜欢就是去告诉她!”
肖抑那时已经开始记手札了,目的是帮助自己习字,练字。
那天的手札他是这样记的:
六月十一,大晴天。
我想,我是十分喜爱阿鸾的。
许是一个人太孤寂了,找个人陪,总是好的。
他做好准备,要向冯安安表白。
翌日下了雨,打得窗外一阵凉风。他去女徒弟住的阁楼那边找冯安安,正要敲门,她已隔着窗纱瞧见他:“哟,大师兄,稀客!你来找谁呀?”
肖抑不好意思,缩头嚅唇。
冯安安已经从窗前绕来门前,给他开门,同时她自己撑伞。
肖抑愣了下:“你要出去啊?”
“是,去丹房找四师父求点东西。”
肖抑伞都没收,直接转身,随冯安安路线同行。
两个半伞的距离,竹伞六角,雨淌下来,汇成六条细流,又似断线的珠子,模模糊糊的雨帘。
肖抑道:“我正好有话要同你说。”
冯安安步伐轻快,声音亦清脆:“甚么事?你说。”
话到嘴边,肖抑却突然打了回旋,觉得直白出口有失礼貌,便拐弯抹角先问:“十年之后,你有何打算?”
“十年?”冯安安觉得时间太久远了,那谁料得到,“我还没想好。不过我肯定……”她一笑,眼睛里就有星星,嘴角也是迷人的涡旋,“……那时候我肯定不待在山上了!”
肖抑诧异:“你要下山去?”
“当然,难不成还在山上待一辈子?”
肖抑心里呆了,难道大家不应该待在山里,勤学苦练,争取做下一任首领?
正好前方有一山亭,冯安安动动嘴角,垂眸道:“我们去前面亭子里聊。”
说来话长。
风吹雨飘,山亭里的石凳都被雨水打湿了,坐不得。
两人对视伫立,冯安安比肖抑矮一个头,要扬起下巴看他。
冯安安含笑问肖抑,还记不记得初见时,她穿的一身衣裳打扮?
他当然记得。
冯安安笑问:“那你猜猜,那一身价值几何?”
肖抑本来想猜五十钱,后来又想,估计比这贵,就道:“二两银子!”猜完后悔,肯定猜贵了,谁会花二两银子去做衣服啊!
冯安安道:“你再多猜些。”
肖抑:“二两一?”
“多猜点!”
“三、三两?”
“唉怎么这么小家子气,你再多多多多多猜一点嘛!”
肖抑试探道:“二十两?”声音都怯了,一身衣服二十两,难以想象。他怕是一辈子在穿着上加起来都花不了二十两。
冯安安摇头,以肖抑的见识,怕是猜一天都猜不中了,便直接告诉他:“是五十两黄金。”
肖抑惊得都后退了一步:“怎么会这么贵?!”他不相信。
冯安安不紧不慢数来:“仅我手上的扳指,便是十五金竞价来。内衫料子,是波斯销来的,光料子就是四金,请的京师最好的裁缝,工钱两金。外搭是绫罗走五色线,料子两金,这个因为要镶嵌,工钱贵点,两个匠人,一人两金。还有袍子……”
肖抑都听懵了,一个字都不敢插,听冯安安齐整说完:“……这些衣袍,都要提前熏香。我喜欢用玫瑰露,也是瑶宋的稀罕物,装在琉璃里。不过被劫那天熏的龙涎香,是御赐之物,价不可估……”
肖抑懵懵怯怯:“御……赐?”
“对,我那一身,只是在家日常,一日三套,月不重样。”
肖抑难以想象。
冯安安道:“我的真实身份,乃是蘋阳王独生的世子,我,就是将来的蘋阳王!蛟龙岂能永囚污潭,若得机会,定是挣脱束缚,一飞冲天!”
她本只是想向他表达对无名山的厌恶,和下山的决心。哪晓得这一下把肖抑弄怯了,当天晚上回去就记道:
六月十二,微雨。
不向阿鸾表露心迹是对的。
根本配不上她。
他合上手札,细数自己的三大自卑:出生低贱,才疏学浅,山匪乱贼。
烂潭污泥,岂可妄想天宫彩云?
绕了一圈,回到原点:如神仰视,不可企及。
肖抑是打了退堂鼓了,但五师父却去找竹叶青聊肖抑,说着孩子奇奇怪怪,突然来问她“喜欢是什么?”
竹叶青一对,说巧了,他同样问了我。
五师父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抑儿,莫不是对山上哪个丫头动了春心了吧?”
竹叶青这人,连否认都不摆首,仍是老僧入定态:“不可能。我瞧他一心学武,连其他四派的功夫都无兴趣。”更不会去漫山遍野找女人。
五师父摇头。
她心里猜测过冯安安,却又觉得,冯安安机灵活泼,擅长变化,且处处与人结交。以肖抑的性子,若与她在一起,势必总受情伤。
再则,五师父不久前才给冯安安算过,小丫头命中孤城宿寡。
不如给肖抑猜个合适的。
五师父道:“那也不一定啊。他要是喜欢同派的小师妹呢?不用出去,在你眼皮底下日久生情……”
竹叶青想了想:“清心?”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老肖是清白的。
这几天我也赶国庆潮,和家人一起出游去啦。
7号有一更,然后就得等我回来了。
我9号回来,10号开始,尽量日更。
第29章
六月下旬,竹叶青在某次教完肖抑武功后,淡淡提道:“抑儿,岁月弹指,一晃你已近弱冠。”
“是,师父教导十载,殷勤辛劳,没齿不敢忘。”
竹叶青负手:“你学武是很肯吃苦的,持之以恒,必定青出于蓝。武功上,为师不担心,”
肖抑垂首:“师父谬赞。”心中奇怪,师父今日怎这多话?
“为师担心的,是你成人之后……难觅良配。”不等肖抑接话,竹叶青继续道,“前日你问为师何为喜欢,转念想想,是该给你谋一门婚事了。”
肖抑心念一跳,明知不可能,却难抑一份与冯安安师门之命的期待。
竹叶青道:“为师打算,近日就将清心许配与你!”
肖抑惊诧:“尹师妹?”
竹叶青颔首:“对。为师很看好你,他日亲传衣钵,到时你不仅是新的毒蛇,还是这无名山上,新的山主!你不仅能与清心妻和子美,且在这万山上下,发号施令,他人莫敢不从!”
肖抑深陷错配震惊,未因竹叶青波澜壮阔的描绘而激动:“可是师父,徒儿与尹师妹并无感情,不可错配!”
竹叶青反问:“那你与谁有感情呢?”
肖抑一时语噻。
竹叶青道:“你问过为师,为师亦告诉了你,喜欢只是陪伴。哪一个人陪都是一样的,时光流逝,会令你习惯身边的人。”
肖抑接不上话。
竹叶青却也不再言语,褪了上。身衣衫,浸在瀑布下苦修。
肖抑行礼:“徒儿告退了。”
*
找他人寻求答案,被越说越糊涂。
不如求助书本。
肖抑觉着,自己就是书读少了,才会困惑、伤神。
他读了些大儒著作,又读道学经典。得知没收来的两本图册,其实不能读的。
又知道,男儿志在四方,不可耽于儿女情长。
愈发觉得不说出口是对的。
七月六日,肖抑照例夜读,一盏烛火,比天上的月亮熬得还长。
山上夜里起凉气,坐久了,一双脚仿佛泡在井水里。
尹清心深夜造访。
竹叶青有时一起教两人武功,还算熟悉,但这个点来访,难免有些怪怪的。
肖抑询问:“师妹是有何事?”手拦在门上,未放她进来。
尹清心告诉他:“师父命我前来。”
肖抑手臂稍松,尹清心趁机进屋。
屋内有四把椅子,她却偏偏坐在床沿。
肖抑蹙眉。
尹清心道:“师兄过来坐,我有话要与你说。”
肖抑疑迟未坐。
思忖判断,补了一句:“师妹逾越了。”
尹清心笑道:“师父有意将我许配与你,这算什么逾矩!”她也是苦孩子出生,一直认定山上是最好的世界。与同辈最强者结为夫妻,是上上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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