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无罪的,何况他还受了那么多罪跑出来,境遇曾经比离离还危险。
夏氏的眼里有了水雾,强笑道,“好孩子,好孩子。”
夏聚上床后,夏离来到堂屋,她觉得有些话该跟夏氏说清楚了。
夏氏手里捏着一个小布包也来到了堂屋。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说了话。
“我有话跟你说。”
“我有话跟娘说。”
两人怔了怔,默契地进了夏离的卧房。
关上门,两人坐去床边,夏离说道,“娘先说吧,什么事?”
夏氏抬手顺了顺夏离垂下的乌发,怔怔看了她一阵,才轻声说道,“这件事,我本来想等离离再大一点,出嫁之前再告诉你。可是现在,突发状况越来越多,今天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我觉得,还是早告诉你为好。记住,为了你的安全,这事你一定要烂在心里,无论谁都不能说。”
说完,她把手里的小布包打开,里面有一块玉牌,一根菊花赤金簪。
夏离先接过菊花簪,她知道,这根簪子一定是这具身体的亲娘留下的。夏氏之前的支言片语里透露,她生前非常喜欢菊花。
而那块玉牌,就是她记忆里的玉牌,碧绿通透,上面刻着一个“礼”字。
夏氏没有注意到夏离的表情,似回到了多年以前。她缓缓说道,“离离,我不是你的亲娘,是你亲娘的丫环,名字叫夏菊。明面上我们是母女,可实际上是主仆……”
“娘,”夏离亲唤一声,她不习惯夏氏如此说。
夏氏又轻声说道,“你亲娘的闺名叫杨安安,她美丽,聪慧,箭也射得好,这几点你像极了她。你出生的前一年,你外祖一家被连累发配琼州……我唉,还是从你爹进杨家开始讲吧……”
夏氏的目光变得迷离起来,呆呆地看向黑色的小窗,没有聚焦。许久,才讲起了多年以前的事情。
那年,刚刚九岁的邱继礼被邱太夫人带去了杨家,请当时的镇西侯杨凡帮着调教。杨凡跟邱继礼的祖父老东进侯是莫逆之交,只可惜老东进侯在一次大仗中受伤,在床瘫痪几年后就死了。儿子邱泽少人教,不学无术,顽劣异常,还娶了被人耻笑的齐琳。
邱太夫人哭述这个孙子不能再养废了,请杨凡帮忙教导邱继礼。杨凡既看在老友的份上,也觉得邱继礼还算可造之材,就答应下来。
齐琳又哭又闹不愿意,不知什么短处被邱太夫人拿捏到,最后只得同意。
从此后,邱继礼就在杨府生活了,跟杨凡的儿子,十二岁的杨子祥一起上学、练武,每旬只回邱家一天。杨凡的大闺女杨平平、二闺女杨安安经常跑去找爹爹和大哥,也就跟邱继礼特别熟悉。
杨安安比邱继礼小七岁,那时只有两岁,她非常喜欢“邱哥哥”,经常跟在他后面跑。他们两个,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邱继礼像他的祖父,被杨凡调教得文武双全,十五岁开始就跟着他上战场南征北战。
邱继礼非常喜欢杨安安,拒绝邱泽和齐氏给他安排的所有姑娘,一直等着杨安安长大。在杨安安十五岁,他二十二岁时,终于抱得美人归。杨安安的肚皮也争气,成亲没多久就怀了孕。
可是那年的八月,发生了震惊朝野的“杨氏谋害皇孙一案”,先太子妃杨平平喂罪自杀,杨家也在十月被发配琼州……
杨安安痛不欲生,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坚强地活着。
齐氏一直不喜杨安安,但因为邱继礼看得紧,齐氏并不敢太过份。邱继礼又承诺,他会想办法外调,带着杨安安去外地生活。
第二百五十一章 后路
就在夏离出生前三个月,就也是祯庆三十年的腊月,那时先皇驾崩没几天,当今皇上刚刚继位,邱继礼就接到密令不得马上不外出。
邱继礼怕齐氏伤害杨安安和肚子里的孩子,求到太夫人那里,请她保全妻子,等自己一回来就带妻儿离开京城。
邱太夫人也怕杨氏一尸两命,只得暂时出了佛堂。她怕府里不安全,带着杨安安去庄子里生活。
杨安安觉得齐氏已经把持侯府二十多年,太夫人不一定弄得过她,怕自己和孩子在邱继礼回家之前被害,就安排了不是家生子的夏菊出府。说齐氏会想尽办法弄死她和肚子里的孩子,不止因为齐氏不喜她,还有三个原因。一是只有他们母子(女)都死了,杨家又无人,她的所有嫁妆才能完完全全落入齐氏的手里。二是齐氏总觉得邱继礼因为杨安安而跟自己生分,只有除掉杨安安,儿子才能完完全全跟齐氏一条心。三是齐太后不喜欢杨家人,齐氏肯定会想办法逐了她的愿。
杨安安还交给夏氏一根她带过的簪子,一块邱继礼送她的玉牌……并告诉了夏氏一个惊人的秘密,齐氏没有生育,邱继礼不是齐氏的亲生子。二十几年前,在邱泽的支持下,齐氏假装怀孕,夺了邱泽一个小妾的儿子。这件事后来被邱太夫人发现了,在送邱继礼去杨家的时候悄悄告诉了他和杨凡。而齐氏不知道邱继礼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还经常跟他上演着母慈字孝……
为了逼真,“无意害得主子差点小产”的夏菊挨了二十板子,让人拿着她的契书把她卖了。夏菊被人“买”了下来,藏身在离京一百多里远的通县。
夏菊在通县呆到翻年的四月底,杨大伯突然抱着刚满一个月的夏离来找她,说大奶奶危险,孩子暂时抱过来。若大奶奶能撑到大爷回来,夏菊就抱着孩子回去。若大奶奶先死,就秘密抱着孩子回乡……
五月中,杨大伯无限悲伤来找夏氏,说大奶奶撑……到前几天大爷还没回来,三天前就死了。都说她是因为孩子死了想不通上吊自杀,让夏菊带着小主子赶紧逃走……
“大奶奶知道姑娘没死,又心心念念等着邱继礼的回归,怎么可能撇下姑娘自杀呢,一定是被齐氏害死的……我来不及难过,第二天就赶紧带着姑娘坐船回湘江……为了让姑娘能得我爹的看重,我就编出姑娘的爹是秀才的话……在小洼村的前几年,我还盼望着邱继礼能为大奶奶报仇,好带着姑娘回京认祖归宗。可是八年前,杨大伯以来湘江省买茶叶为名来小洼村看了我们。他说,那个家姑娘永远回不去了,因为挨千刀的邱继礼居然娶了齐氏的侄女……”
夏氏边讲边哭,哭得非常伤心,怕夏聚听见,用帕子把嘴死死捂住,低低的唔咽声听起来很恐怖。
夏离也哭了。为那个刚刚十六岁的小娘亲杨安安,为已经早死的小原主,为献出青春和爱情一心护主的夏氏……
两人抱着哭了一阵,夏氏挂着眼泪说道,“这支簪子是你娘留下的,当初她十里红妆,却只给你留了这一件物什,其它的都被那不要脸的齐家女人霸占了。这块玉牌是邱继礼的,不管他如何无情无义,你身体里总归流着他的血,就当个念想吧。”
夏离用拇指指腹轻轻抹着簪子。之前叶风跟她讲杨家和杨安安的时候,夏离只是同情他们。而此时此刻,她却有了一种归属感,觉得那就是自己没有见过面的亲人,那种亲情感应在她的身体里汩汩涌动起来,传遍全身。
泪雾里,她似乎看到一位跟她有几分相像的年轻小媳妇,带着这支簪子,扶摸着大大的肚子,在痛苦地思念着死去和远走天崖的亲人,在焦急地盼望着夫君的回归,在想着如何把孩子顺利生下来,如何让孩子平安活着……
十六岁,是前世人们口中的花样年华,刚刚上高一,憧憬着将来的美好和未知。可杨安安却是在痛苦、焦急、惶恐、害怕中渡过,生命最终还是止于这个年纪。
她轻声唤道,“娘。”
夏氏擦了擦眼泪,又道,“离离,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让你嫁给叶风了吧?大宅门里,若婆婆不喜,她随便就能整死儿媳妇。还有啊,若你的身份被发现,不说邱家那两个齐氏会想办法害死你,齐太后也不会放过你……”
她又想起了夏聚,叹着气说道,“咋办,我觉得聚儿很可能是邱继礼的庶子。若那样,我们咋办,会不会被人发现?实在不行,咱们赶紧回乡下,离叶大人远着些,他跟那些大官有来往,别被发现他们端倪……”
她喜欢夏聚,但更不愿意让夏离涉险。
夏离擦干眼泪。听了这么多事,她更加坚定了以后要去京城的信念。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的背后还有会越来越强大又不怕齐家女人的叶风。她应该替原主、原主的娘……不,是她这一世的娘,夏聚,夏氏讨回一个公道,收拾大小齐氏,特别是邱继礼的伪老娘。夺回小娘亲的嫁妆,以及夏聚应得的。还有邱继礼那个渣男,也不让他的日子好过……至于齐太后,跟她对着干就涉及到了政治,自己暂时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要看叶风和叶家的态度……
但现在她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夏氏已经吓坏了。
夏离起身在柜子里拿出一个匣子来,放在床上打开匣子,拿出一块玉牌。
夏氏抖着手接过来,跟另一块玉牌比较着。两块玉的质地和大小有区别,夏氏保存的那块玉牌质地比这块好得多,也要小一些。但上面的“礼”字,字体、大小、笔锋、凸凹几乎一模一样。这是玉刻,没有模子能倒出一模一样的字。哪怕同一个人刻,不注意也不容易刻得这样相似。这个字,一看就是故意刻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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