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大人审视一番后摇头道:“这些书画的确不凡。但我大明朝人才济济,能作出这样画作的人实在不少,总不能盖上一个印章就说是许丹龄之作吧。”
杜锦华凝声问:“您想要什么样的证据?”
钟大人拈着胡须道:“自然是无可辨驳的铁证。”
杜锦华微微一笑,成竹在胸的道:“练公子。许丹龄妙笔丹青,号琅琊圣手。尤擅狂草,我说得可对?”
白棠心中一怔,面色不由为之一变。
狂草?
年前他在栖霞寺写春联,为了震摄诸人,动用了太祖的毛体!还号称是许丹龄所创!那副大明朝独一无二再找不到第二幅的毛体草书被国师收藏!难道杜家竟然寻到了这笔狂草书还临摹了去?
那可就——糟糕了啊!
瞧着白棠隐隐发青的脸色,杜锦华得意至极。
“我大伯才华横溢。一笔狂草大开大阖,肆意纵横。只是鲜少在外头显露,所知之人甚少。”他缓缓展开一卷书贴,白棠震惊万分的瞪大了眼睛:我去!竟然还真找人临摹了太祖的毛体!
白棠心思百转。他用毛体书写的春联只区区十个字:启户登黄阁,开门见紫微!然书此卷之人却能从这十个大字揣摩出毛体的特征与意境,化于其他字中。这些大世家,果然名不虚传!
至此,白棠清楚的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险境!
许丹龄是他,他就是许丹龄。但他为了给自己突如其来的才干有个合理的出处,将他虚幻为另一个人物。
现在,终于有人拿并不存在于现实中的许丹龄作文章了。
白棠的心跳渐渐的紧促起来。
杜锦华得意的扬着眉头道:“练公子,这可是令师的字体?”
白棠额上沁出冷汗,忽听徐三开口道:“爷从没见过这样的狂草。啧啧啧,力道十足,狂放不羁!可惜,可惜。”
杜锦华漫声道:“我大伯身逢巨变,不得不隐姓埋名黯然度此一生。一身才华抱负无处施展,只好寄情于山水与笔墨之中。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恨晚年收了个徒弟,却是个白眼狼!”
徐三不动声色,好奇的问:“即知练白棠所为,段老先生去世前,怎么也不唤白棠前去训斥?”
杜锦华怒视白棠:“我们也不知大伯在外头收了弟子。直到兰雪茶出世,大伯才知练白棠将他的茶方卖与了秦家。但大伯虚怀若谷,道这茶方既然教给了他,随他如何处置。但是彩版的工艺——”杜锦华怒视白棠,“你怎敢将师傅毕生的心血盗为己用?!我大伯听闻此事后,当即病倒!”
同来的工匠们听他说得悲愤,心中也不禁起了疑惑:难道真是白棠盗了他师傅的技艺?难怪呢,大伙儿一直觉得古怪。白棠这么年轻,怎会有这等的本事!一时看向白棠的眼光都变了味道。
徐三皱紧眉头。情形不妙。
杜锦华又道:“我们知晓大伯的病因后,无不愤慨的想拿练白棠到大伯面前谢罪。但是大伯百般阻拦。他说——他说练白棠毕竟是他的弟子。就算擅自盗用了彩版的工艺,但那也是自己传授他的本事。弟子代师傅发扬光大彩版工艺,无可厚非。”他说着说着,声音哽咽,“可怜我大伯,最近那些时日常昏睡不省人事,还念叨着你的名字!”
白棠怔怔的听着,这货的演技,金鸡百花奥斯卡加一块儿也不足以表彰啊!
钟大人不得不问白棠:“练白棠,这的确是你师傅的笔迹?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白棠旁若无人般轻轻捧起那卷草书,道:“字体的确相似。请大人容我细看。”
钟大人蹙眉道:“尽快!”
白棠谢过后,细察草书的纸质与墨色。
杜锦华在一边冷笑不止:今日你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翻身!
“大人,不急,就让他好好研究!”
白棠头也不抬的道:“有件事杜先生大概并不知晓。”他幽幽一笑,笑得对方心底一阵发毛。“我师傅还教授过我一项本事——鉴赏书画。”
杜锦华的心卟的巨跳,忽觉口干舌燥:什、什么?!
徐三听白棠这么一说,一时愁容全消,笑嘻嘻的道:“许先生真是不同凡响!”
白棠验过纸质与墨迹,心中已经有了底。再看向印间边的落款:永乐十年冬。
忍不住呵的一笑,比他书写春联的日子,早了七年呢。
白棠吐了口浊气,已是镇定自若。只脸上不屑之色愈浓。
“钟大人,白棠检验已毕。”他目光锁定杜锦江,冷冷的道,“好一个杜家。好一个书香门第的杜家!竟然假造家师的笔迹,贼喊捉贼欺世盗名!”
杜锦江面色大变,怒道:“练白棠,你敢污蔑我杜家?!”
白棠截断他的话:“大人,此书确系伪造。并不是我师傅的真迹。”
钟大人欣喜的道:“是么?快说来听听。破绽在何处?”
白棠应声道:“此草书有两个破绽。一在纸,二在墨。”
第209章 公堂辩析(一)
杜锦江一时心跳如擂:“你胡说什么?”
“胡说?”白棠指着纸道,“我祖父和高老爷子,都是纸业里的行家。您们看看,这卷纸是什么来历?”
高怀德得钟大人允许,上前一看,道:“高丽纸。”
练老爷子点点头。
白棠也道:“高丽纸经由上百道工序而成。唐宋时期从高丽传至我国。因造价高昂,多为贡品,民间难以企及。直到我朝,高丽纸终于落入寻常百姓家。”
杜锦华铁青着脸问:“那有什么问题?”
“宋朝《纸墨笔砚笺》称:‘高丽纸以棉、茧造成,色白如绫,坚韧如帛,用以书写,发墨可爱。此中国所无,亦奇品也。’其实,此乃误传。高丽纸的真正材质,并非棉茧。”
“误传?”高怀德跺脚,“难怪难怪。我家试着仿制过高丽纸,总难成功。原来竟是这原料错了?”
练石轩也惊讶不已:“竟然是误传?”
白棠笑看杜锦华:“这几张书画都是用高丽纸所作,看来段先生颇喜爱高丽纸。杜先生,段先生有无提及过高丽纸的制作方法?”
杜锦华冷着脸,道:“并无。怎么,你知道?”
白棠点头道:“我当然知道啊。高丽纸最重要的一项材料,是楮树皮。”
“楮树……皮?是楮树?你确定?可别搞错了啊。”高怀德听得技痒,恨不得回去立即开工制纸。
白棠点头道:“的确是楮树皮所制。但是高丽国小,楮树种植不多。唐宋时因高丽纸在我国流传得少,所以树皮还算经用,纸质上佳。但近几年,我朝对高丽纸的需求量猛增,导致高丽小国无楮树皮可用,不得不加入其他材质代替,以致于高丽纸的质量比之前差了许多。”
高怀德与练石轩对望一眼,脱口而道:“原来如此!”
他们都是行家高手,高丽纸的变化看在眼里,还当是那小国的人技艺退步,却是原材料不够用了!
高怀德算了算时间:“大概从前年起,绝不超过三年。远航而来的高丽纸的质量开始大不如前。”
练石轩点头道:“不错。这都是有迹可寻的事。钟大人,您到各大书斋一问即知。骗不了人。”
杜锦华背上渐渐渗出冷汗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目光粘着书贴,嘴唇嚅嚅。心里直叫苦。他怎会想到,练白棠竟然从纸质上断定这张书法乃是赝品?
钟大人听着稀奇不已。每次在公堂上见到白棠,他总能给自己意想不到的惊喜。再看杜锦华,那张脸难看已极。
白棠风度翩翩的笑道:“这张狂草的高丽纸,看发墨的情形,再看纸的颜色厚度,明显是近两年的次品。”
徐三轻轻拍手:“近两年的次品高丽纸啊,那上头的落款怎是七年之前?”
“七年前,高丽纸正当鼎盛时期,绝无此劣纸。”白棠目光炯炯,直看得杜锦华抬不起头来。
众工匠见峰回路转,俱是又惊又喜。
杜锦华急中生智,狡辨道:“可能这纸并非从高丽而来,是我朝仿的高丽纸。纸质不佳也是有的。再说我大伯漂泊在外。所用的纸质参差不齐无可厚非。”
钟大人点点头。这个理由说得过去。
白棠轻笑道:“杜先生别急啊。我说过,这张书贴的问题一在纸,二在墨。”
“墨——”杜锦华冷汗淋漓。“墨有什么问题?”
“永乐十年冬。”白棠微笑道,“杜先生,您也是世家子弟,从小习字。难道不知冬季对墨汁的影响?”
杜锦华不禁双眼发直。
“冬季天寒,墨锭冷硬。磨出的墨汁极易结冻。需不停的研磨方成。所以时人常用黄酒代替水倒入砚台磨墨,使得墨水不易成冰。我师傅也有此习惯。这般一来,墨里多少便带上了酒香——”他举起纸送到杜锦华面前,“杜先生,您来闻一闻。这张狂草中,可有酒香?”
杜锦华被白棠逼得连连后退,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分辨道:“偶尔不用,也是有的——何况,那么多年,有酒香也早散尽了!”
“哈!”徐三冷笑,“分明是近年伪造的书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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