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常。”
“这倒是他的作风……”席向晚叹息起来。
樊子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除非接下来六皇子能拿出什么确凿证明樊子期和他沟通篡位的证据,否则恐怕有一段时间樊子期都不会再有动作。
毕竟永惠帝也许还能和樊子期硬碰硬两败俱伤一场,如今永惠帝驾崩了,四皇子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都还没有坐稳,外忧内患,拿什么去和樊子期撞得头破血流?
樊子期仗着庞大的樊家势力,可谓是有恃无恐。
“罢了,今日除夕,不想这些。”席向晚摇了摇头,笑道,“虽然各家不便张灯结彩,但一顿年饭还是要吃的。晚些时候,等喝过了屠苏酒,你再回去。”
原先宫中似乎要燃放烟花庆贺新年,但如今定是放不了了。
不仅如此,恐怕明日元月初一,连放鞭炮的人都没有。
整个汴京城,在一年一度的除夜里,都显得有些静悄悄的。
席向晚在宁端的帮助之下,将那个维护得极好的雪人又重新加固一遍,十分满意,“看来还能在这儿好好立一阵子,可惜雪人只能活在冬天,否则真想让它一年四季杵在这儿。”
席老夫人听了有些好笑,“给你烤个瓷的算了,也天天年年能站在那儿。”
“那不一样。”席向晚拍拍手上的雪花,将手尉摘了下来,笑道,“除非那是我和宁端一块儿捏了烤出来的瓷人才算。”
宁端闻言看她,突然想起易启岳府中那些快要堆积成小山的画像来。
想个办法再让他失窃一次好了。
冬季的天色很快暗了下来,汴京城里千灯俱燃,家家灯火通明,席府也不例外。
按照大庆律法,除夜这一日是没有宵禁的,各家也能将家中灯火一直留到第二日天亮。
席向晚亲自去点了两盏垂花门下的长明灯,而后才进去陪家人一道用了丰盛的年饭。
其实原本按照席明德在在世时的规矩,他的四个儿子只要不是赶不回来的,都必须带着家人一道团聚用年饭,算是不成文的规矩。
席存林也礼仪做足地派人去知会了其他三兄弟,唯独老二席存博中规中矩地派人回了说在自己家中过年便好,老三和老四那头都是杳无音讯。
尤其是席存学,他的大儿子随了六皇子那日入宫赴宴,之后就再没出来过,再加上听见永惠帝驾崩的消息,怎一个惊惶失措了得。
席存学可是很清楚六皇子那日晚上是要做什么的!
可恨的是,他没有席存林那样的好运气被永惠帝亲自夺情,丁忧在家的席存学只能焦急地往外写信给相熟的同僚,才探听到了些许昨日宫中的惊变。
他都快恨死四皇子一脉的人和眼看着要康庄大道的席存林了,怎么可能拉得下脸来去席府赴宴?
于是席府这头,就只有乐乐和和的大房一家人,唯独缺了仍在胡杨大漠服兵役的二子,其余人是整整齐齐的,还多了一个宁端。
席府的一顿年饭吃了足足一个时辰,过后众人说了些话,管家便送上了屠苏酒。
屠苏酒象征的是福泽绵长,往往由年纪最小的人喝第一杯,在场最年长的人喝最后一杯,是晚辈将福气转手送给长辈,希望长辈能长寿健康的寓意。
席向晚看了看在场的人,伸手就举起自己的酒杯,笑吟吟道,“家中我是老幺,大嫂比我年长,宁端也比我大上几岁,看来第一杯酒是我要饮的了。希望来年……”她顿了顿,眼眸里漾起温柔笑意,“来年的今日,二哥也能和我们一道用年饭,此外……还有添丁。”
齐氏隔着席元坤好笑地作势要伸手拍席向晚,“胡说什么!”
“明年我的大侄儿自然就落地了。”席向晚理所当然地说着,仰头将杯中醇厚的屠苏酒一饮而尽。
席府的屠苏酒不是从外头直接买的,而是酿了埋在自家院中,每年从土中起出来舀一些又埋回去,席向晚自有记忆以来,年年如此。
几十年的陈年美酒顺着她的舌根和喉咙滑了下去,席向晚面不改色地将杯子放下,转头道,“该三哥了。”
席元坤扫她一眼,白净的脸上满是温和文雅之风,他举起酒杯,却不急着喝,而是朝宁端敬了敬,“宁大人。”
宁端正襟危坐,微微颔首。
席元坤看着他的模样,慢慢将杯中酒饮完,才道,“来年我家幺妹就要嫁了,还望大人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
——若是席府的女儿想和离,席府的人绝对不会拦着她。
宁端不动声色地抿直嘴唇,点头。
明明是假定亲,可如今和一桌席向晚的亲眷坐在一起,宁端却不由自主地顺着席元坤的话语想到了二人婚后的场景。
席元坤喝完酒后就轮到了齐氏,齐氏不多说什么,顾着胎儿,她只喝了小半杯,抚着小腹笑道,“我这个做儿媳的,总算今年,能给各位一个交代了。”
席元衡抚了抚妻子的肩膀,看向宁端,一咧嘴角,“我记得,我似乎比副都御使痴长上几个月?”
宁端自然对席府每个人的年庚生辰记得清清楚楚,他干脆地将屠苏酒喝光,将杯子轻轻放到桌上时,却还没想好该说什么。
他迎着席府这一桌人的视线,最终言简意赅道,“只要我在,不会令她受委屈。”
席元衡道了声好,也将杯中酒一口气灌进了喉咙里,而后才要笑不笑地道,“我家幺妹喝多了,劳烦副都御使一路护送回去?”
宁端一怔,看向坐在他不远处的席向晚,这才发现她许久没说话了。
第124章
席向晚仍然好好地坐在那儿, 连眼睛都还是往日里那样亮晶晶的含笑望着他, 目不转睛。除了沉默些, 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正要饮酒的王氏忍不住笑了,“宁大人,阿晚每年除夜都是这样, 一杯酒入喉就晕乎了, 只傻笑个不停, 从不记得这之后发生了什么。”
宁端:“……”他又看了一眼席向晚, 突地有些担心起来她能不能好好坐稳, 按着桌子要起身,又觉得席府众人的注视有些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最后还是席老夫人开口道, “碧兰, 翠羽,扶你们家姑娘起来回院子,劳烦宁大人送上一程。”
两个大丫头应了声, 将异常乖巧的席向晚从桌边扶了起来。
席向晚果然没说什么,被她们俩引着往门外走。
宁端起身向桌上几人致歉,三两步就追了上去, 跟在席向晚身后不近不远、一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好似生怕她不一小心就摔倒似的。
到了门边的席向晚回头看他一眼,突然脆生生道,“你怎么来了?”
宁端只当这是醉话,他边垂眼思量席向晚会不会踩到她自己的裙角, 边道,“陪你和家人用年饭。”
席向晚哦了一声,反应半晌,才接着道,“那你一切都好吗?”
“好。”
“那就好。”席向晚舒了口气,她慢慢道,“你不知道,我日日夜夜都担心你会不会出了意外。”
“不会出意外。”
“可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害你……”席向晚担忧得蹙起了眉,她站住脚跟,转头朝宁端伸出手。
宁端顿了顿,毫不犹疑地将自己的手交给她。
接着,席向晚像是个慈祥的长辈似的,双手握住他的手掌,在手背上安抚地轻拍两下。她说道,“但没关系,我一定会竭尽我所能救你的。”
宁端动了动手指,将汹涌情感从喉咙口按下去,那井喷似的情感几乎像是岩浆般将他灼伤,越是压抑在身体中无法宣泄,越是狂躁得令人恐惧。
“我知道。”他低低道。
席向晚还没说完,她颇有些絮絮叨叨地握着宁端的手道,“我最开始原想着,尽力帮你,若是帮不上便也罢了;可现在不一样了,你对我这么好,我也……”
她话说到一半,一阵凛冽的腊月寒风吹过来,席向晚顿时跟落叶似的一抖,打了个好大的喷嚏。
宁端立刻抽出手,二话不说将自己的大氅脱下来披到席向晚肩膀上,长出一截落在地上也没令他多眨一下眼睛,“先送她回院子。”
席向晚身子骨不好,畏寒,这是认识她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宁端其实早想过将自己衣服给她的这一幕,只是先前两人并无关系,未出阁未定亲的姑娘家身上披着别的男人的衣服终归不好,因此只是放在心底,想想罢了。
现在虽然是假定亲,可全天下知道的也不过三个人,宁端放纵了自己的私心。
翠羽重新扶住席向晚,小心收敛她的裙摆避免踩到,嘴里还笑嘻嘻道,“大人,再三月余,姑娘就服完丧了。”
按照永惠帝先前的意思,等席向晚出了丧期,就准宁端下聘礼准备婚礼了。
宁端低低地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和翠羽的偷笑不同,他想的却是,这梦至多也只能再做三个多月了。
好在就如今来看,宁端觉得他届时大约还能下得了决心抽身而退。
即便没有了定亲这一层名头,左右他也没打算和其他任何人成亲,自然能护得了席向晚一辈子。他在一日,就不会令她受委屈,这承诺并不是随意胡诌乱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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