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淑妃摸了摸他微热的额头,叫海莲去打热水来,顺便传醉云台的宫人全部回来伺候,伸手心疼的帮他掩了掩被子,低低道:“就是骆家的那个骆完璧。”
旭王闻言,浑身抽紧,眼睛一下瞪得巨大。
邓淑妃知道他倾慕骆完璧已久,所以至今仍不肯娶妻,素日常用的书案之上也叠满了那人的画像,赶紧出言安慰道:“你别激动,好好休息。”
旭王干涩的眼角聚集红意,两秒后融为泪珠从脸侧滚下,嗓子哑的好像吃了干土:“母妃……完璧……怎么会……入宫……儿臣……等了她……许多年啊。”
邓淑妃握住他的手,无奈道:“骆礼维如今势微,老四怕是要将他弃之,他不把骆完璧送入宫来,还哪儿有保命的把柄啊。”
旭王万分不甘,却也知道自己不能和皇帝抢,绝望和愤怒交织,刺激的他剧烈的咳嗽几声,然后抿出一口血来,单薄惨白的唇瓣间像是缝了一根红线。
邓淑妃大骇,连忙对端王道:“快去叫曹太医!”
端王忙不迭的点头要走,却被旭王猛地攥住手臂,那人眼睛血红,呲牙咧嘴道:“老三,不必去了……我歇歇……就好了。”
邓淑妃见势,也只好作罢,随即对旭王道:“老大啊,你父皇想要修缮西城的那座万民塔。”化开一抹欣慰的笑,“他说,这事交给你了。”
旭王满眸震惊,激动之下竟然撑起身子:“当真?”
邓淑妃赶紧将枕头竖起来垫在他的背后:“当然是真的,否则放你出来做什么。”
旭王接过手帕擦了嘴角的鲜血,凌乱的发丝随着门缝吹进来的风微微摇曳,同时,他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颤抖着手从被子里面取出一样东西来,往前递了递。
邓淑妃自然记得,包住他的手指攥成拳头,低冷道:“别冲动。”
旭王现在理智稀薄,满脑子都是复仇:“江淮算计我,邓回原是她的走狗!”
邓淑妃咬牙,手指细微用力:“命签的事,你现在还不能发作。”
旭王恶狠道:“母妃,如今……我倒了……咳咳。”稍微停顿两下,“慕容老狗……和李侃元那个老贼……皆弃我而去,这是我最后的……底牌。”
邓淑妃到底是在后宫倾轧多年的老人,遇事不比儿子莽撞,细心劝导:“正是因为这张命签是最后的底牌,所以才要在最正确的时间出手。”
“什么时候是正确的时间?”
“至少不是现在,你要吃一堑长一智,若是现在还去找江淮的麻烦,怕是你父皇要彻底禁你的足了。”
“儿子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留着她?”
邓淑妃眸光暗中显精,往上给他拉了拉被子:“因为慕容秋。”
“慕容老狗?”
“你父皇是要他俩在朝中互相牵制,以求平衡。”
旭王思忖着,因病痛而空白的脑子好容易转过弯来:“那我现在怎么办?”
邓淑妃道:“先把病养好,尽心去办万民塔的事情。”
旭王知道这是眼下唯一的出路,轻轻点头。
养精蓄锐,只待时机。
……
……
相思阁,苦药味飘溢的老远,在院子就能闻到。
骆完璧躺在床榻之上,冗长的发丝凌散在身侧,那墨黑的颜色显得脸颊更加苍白,犹如冬初结在石头上的霜晶,她睫毛颤动,气息稀薄,仿佛随时能归天。
皇帝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握着她冰冷刺骨的手,脸色憔悴亦狼狈,而同样是几天几夜都没睡好觉的,还有旁边还有皇后,瞧着夫君如此失意,她难过非常。
“好好的人,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皇帝抬眼,两颗眸子上织满了血丝,回头吩咐秦戚:“叫老大的动作快些,那个万民塔月底就要成形,修缮的越快越好。”
秦戚点头哈腰的应了,转身出去,正好碰见过来的江淮,那人问道:“崔呢?”
秦戚摇头道:“崔太医和其他几位太医正在太医署里焦头烂额呢。”回头不安的看了看殿门处,放低了声音,“听他们说,美人这是从娘胎里带下来的毛病,先天恶疾根本没办法医治,大家心里都是明镜的,可谁又敢来复命呢。”
江淮蹙眉,挥手叫他离开。
径直走入殿中,拐进寝殿瞧见床上那个魂欲离去的人,登时换上满面愁容,但不得不说,骆完璧即便是病了,也是这么的动人心弦,怪道皇帝寸步不离。
“皇上。”她担忧道,“您和皇后娘娘还是快回去休息吧,这里有微臣照顾。”
皇帝充耳不闻,生怕床上那人被吵醒,谁知骆完璧睫毛一动,果真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只是那两颗黝黑的眸子上好像浮了一层淡淡的雾气,虚弱道:“……水。”
不等在旁的多数宫人动手,江淮赶紧取过花桌上的水壶来,好在里面的水还是温的,拿起旁边的茶杯,是梨山窑的影青釉,边沿儿有着些许的口脂印记。
不过这个时候也顾不得拿新的了,赶快斟了一杯递过去。
皇帝接过,扶起轻飘如纸的骆完璧,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将手中的水杯小心翼翼的递到她的嘴边,一点点的喂了进去:“完璧?”
那人喝了半杯便推开了,顺势握住皇帝的手,气若游丝道:“皇上……臣妾……是不是……要死了。”
皇帝心如刀绞:“胡说什么,你不会死的。”
一旁的皇后也连忙伏了伏身子,心酸道:“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说罢,素手搭上皇帝的肩膀,轻声安慰,“皇上,您彻夜未眠,臣妾去给您煮碗粥垫垫肚子。”
皇帝也不看她:“去吧。”
皇后起身往出走,兰挚随后,前者修长的尾指扫过她的手背,这丫头趁人不注意,拿过方才骆完璧喝水的影青釉的那个茶杯,将上面干涸的红色口脂印,一丝不留的擦去。
然后,重新放了回桌上。
第557章 一曲肝肠寸断
骆完璧的病情日趋加重,皇帝的火气也越来越大,近来的常朝会亦是心不在焉,退朝之后便没日没夜的守着那人,人都是肉做的,很快他也病倒了。
朝政由宁容左暂领,算是没乱了大阵脚。
太医署的数十位医官彻夜不眠,还是没能瞧出骆完璧的毛病,江淮那日去看崔,这人整个瘦了一大圈儿,和诸位医官米水不进已有两天两夜了。
若是骆完璧死了,他们怕是得陪葬。
阖宫气氛凝冷,终结在霜降的那天。
……
……
相思阁的阔院里,墙角的干枯树枝上结着透明的霜晶,满地的褐色残叶飘零,随着深夜的冷风细动,发出的响声。
片刻,有一双脚落在上面,将层层枯叶碾碎。
百里是一往如常的黑袍银面,他见相思阁里空空如也,便没跃窗,而是径直从正殿大门走了进去,一路慢步穿行到寝殿,拨开眼前的水晶帘,立于原地。
架子床外围着两层轻薄的纱帐,云雾般的层层叠叠中,一条玉白如藕的手臂探了出来,想要去够旁边小桌上的帕子,可指尖扫过,却见那月白的帕子滑到了地上。
百里走过去拾起,顺势撩开幔帐,入眼是骆完璧惨白的脸。
那人似是料到他会来,接过帕子捂唇轻咳几声,震得耳边发丝零落在颈侧,那极黑的发丝和雪白的肌肤相衬,美的有些凄凄。
好久,她才跌手在侧,抿了抿嘴唇,气若游丝的说道:“你来了。”
百里眼尖,即便她飞快的攥紧帕子,还是瞥见了那一抹红,遂道:“你的病……”
“胎带顽疾,无药可医。”骆完璧话音轻轻,似柳絮般疾瞬消散,“劳你费心许久,我怕是不行了,看来那个老郎中当真是一语成谶了。”
她说罢,伸手向百里,笑容稀薄:“扶我起来,给你弹琴。”
百里没有动作,冷冷垂眼:“我不想听。”
骆完璧低下头颅,发丝倾泻如瀑布,在那人看不见的地方,她冗密黑润的睫毛颤抖如筛,强压下抵不过天命的恐惧,苦笑道:“今日不弹,再无可期。”
纤柔的小臂无力垂落,被一只手掌接住。
娇嫩的肌肤剐蹭过那坚硬的薄茧,骆完璧的心内忽然空荡,她一手抓着百里,一手撑着床柱子,赤脚下了地,那白嫩的脚指在寝裤口处若隐若现,好似云中白鸽。
长阙琴她带进宫了,就架在不远处。
轻步走过去坐在木凳上,骆完璧小心翼翼的掀开上面的绸布,露出那架通体古棕色的古琴,它光泽微泛如腊,上绷着七根直直的弦丝,像是倒竖起来的刀锋,触手冰冷,仿佛一下便能割开人的指肉。
骆完璧转头看着百里,眸光微亮:“高山流水?”
那人面具下的薄唇轻启:“高山流水。”
骆完璧挽起袖口,脂玉般的手指缓缓抚上琴身,按住那琴弦,再用指尖一拨弄,一道音调缓缓流出,在这冷寂的夜里异常突兀,化作箭矢扎入左边那人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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