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旁边递来的手帕,他倒是没先擦自己脸上的血,反倒捉过江淮打他的那只手,摊开来,轻轻的擦拭着上面的淤血,掌心,指缝,指尖,细心如发。
江淮任由他擦,表情冰冷,此一刻徐丹鸿死了,她便没有了弱点,于是乎,镇定如常的说道:“宁容左,你可以算计我,甚至杀了我,我绝无怨言,但徐丹鸿,她是我平生最重要的朋友,你这次,过分了。”
宁容左笑容美轮美奂,好看的几乎要让人晕过去,抬眼看她,平淡道:“我说了,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你也说了。”停了一下,笑出声来,“呵……会悉数奉陪。”
江淮破天荒的跟着笑,嘴角勾的像是镰刀,声音却有些细微的颤抖:“好,那这次算你赢。”
“不,是双赢。”宁容左拿起她的另一只手擦拭着,笑的灿烂,“至少你这一刀,长欢也没得逞。”
江淮目光冷下来,话出有力,仿佛最后通牒:“宁容左,杀了徐丹鸿,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宁容左垂眸淡然:“我知道。”
江淮抿了抿嘴唇,犹如赤身在冬天的冰河里,毫无知觉。
只是。
心里由皇帝裂开的那道缝隙,仇恨滋长的速度,好像越来越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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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丹鸿的死于阖长安来说,不痛不痒。
但于江淮来说,却不一样,那人死后的半个月,她开始疯狂的发高烧,额头烫的厉害,但却不肯告假,上职竟比从前还勤,崔要给她扎针也被无情的拒绝了。
于是乎,她那段时间一直是满眼通红,动不动就流鼻血。
好在,如今已经痊愈了。
上御司里,山茶一边擦拭着书案上的花瓶,一边偷摸瞟着自家大人,心道这还真是个铁人,如今病好了,精神也不似前些日子那么萎靡,又恢复素日的冷淡样子。
说来也是,江淮这两年的变化她全全看在眼里从最开始的桀骜不驯,再到青芜暗害后的凶狠暴戾,如今经历了明王大婚,性情又转为沉稳,眼下徐家大小姐死了,她终是海纳百川,咽下了一切痛苦,一如往常。
江淮瞧着那小丫头想得出神,用毛笔的另一端敲了敲她的脑袋,淡淡道:“想什么呢?”说罢,将毛笔放回笔架子上。
山茶一愣,忙摇头道:“没。”抬了抬眼,“大人,这都快晌午了,摆饭吗?”
江淮没有胃口,叫她退下,随后从怀里取出徐丹鸿留下的那个香囊来,因着里面的种子被血浸湿了,没办法种了,遂想要同她当日送来的那封信放在一起。
拉开书案上的抽屉,她取出那封信来,上面还没有署名。
北堂送来的那天下大雨,信封沾湿了,如今干涸过后的印记,像是一片山水画,江淮平静的看着,拿到阳光下面比了一下,忽然蹙眉。
阳光从对面透过来,那信封的里面,好像有些字迹。
她心下一紧,将那信封打开,抽出里面的信,再把那信封撕开,翻过来,发现里面果然用自己最熟悉的凌鹤体,写着那人真正想对她说的话。
君幸,见字如面。
徐家已是案上鱼肉,头悬皇族刀俎,父亲非要做强弩之末,我亦没有任何办法,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到这些,但我想说,如果可以,请一定保护好我的三妹。
明王狡诈,我不确定他是否会兑现当初的承诺,但我明白,徐家三十一年的基业几近倾颓,已是蚁穴遍布的堤坝,缘由不表。只是没有明王,还会有别人,徐家败势已定,我自诩江湖人士,却也不得不在乎这些本该不屑一顾的儿女情长。
事到如今,我才终于意识到,什么叫身不由己,而这四个字,我也一直想送给你,君幸,虽然我不想你如此功于心计,但我更不想你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不多说了,我想你那么聪明,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有缘再见,希望会再见,到时候,我给你带最好看的蒲公英花籽。
端和二十年,八月中。
扬州初夏。
丹鸿上。
这些字的笔迹很轻,挤在一起也不乱,徐丹鸿的凌鹤体写得最好,潇洒飘逸亦如她本人,当真算得上是见字如面了。
江淮心下沉重,目光也有些深邃,虽然这人在信里如此释然,但想来死后还是埋怨了自己,毕竟一去多日,连个梦都没托过。
况且,她也十分清楚,徐丹鸿的尸骨将化作一把锁拴在自己的心上,她永生永世都没有恕罪的机会了。
至于徐丹青。
她想了想,这女子绵中藏针,只怕没有自己,过得会更好。
眼下有寿王和太后力保,徐丹青已然立于不败之地,怕是等风头过去,皇帝就会让她继续上职,毕竟这人是自己那河对岸,最强有力的对手。
皇帝太想有人取代自己的位置了。
江淮长呼了口气,耳边掠过山茶哼的民谣声,回头瞧着那个正在擦小桌的丫头,心亦是从来没有过的沉稳,将那个香囊和信全部收好,锁在抽屉里。
提起毛笔,继续临摹纸书卷。
丹鸿。
最好。
我不会落得和你一样的下场。
清净的午后,有些细碎的声音。
那是毒蛇在蜕皮。
然后生出一副钢筋铁骨来。
第500章 蜉蝣
‘钱徐贪案’结束的悄无声息,日子进了九月来,朝廷表面风平浪静,私底下却风起云涌,宁容左这一次,倒是招的不少拥趸,争储势力拔地而起,惹得旭王和长欢眼红,却也没办法阻止。
而江淮自打徐丹鸿死后,老实的不像话,好像被磨平棱角的石头。
这一日午后,上御司里,她站在书案前画着什么东西,旁边花君搬了凳子来陪着,阳光炙热,透过窗纸直晃眼,那人索性趴在书案上,迷迷糊糊的。
江淮叫她去里面睡,但花君坚持自己不困,于是她只好转了个身型,帮着那人挡住大片的阳光,淡淡道:“饿不饿,我叫山茶拿些吃的给你。”
花君趴在自己的手臂上,晕乎乎道:“不饿。”她费力的抬起眼皮,瞧着江淮持笔在那宣纸上龙飞凤舞,恍然一个激灵:“君幸!”
江淮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好悬毁了快要画成的杰作,垂眸不快:“怎么了?”
花君撑着桌边起来,用手背拄着下巴,呢喃道:“我才发现,原来你是左撇子啊。”打了个哈欠,含糊道,“我说从前看你写字画画总觉得哪里奇怪。”
江淮实是无话可说,但瞧着花君那认真的样子,停了好久才重新动笔,并且出言冷淡道:“花君,我发现你不带脑子出门的样子,也挺好看的。”
花君被晒得困极了,又趴在书案上,侧过头瞧着旁边的书架子,第二层上放着一个黑色暗金纹的锦盒,微泛精神,起身过去取了下来:“这是什么?”
江淮画完撂笔,把那宣纸拿起来轻轻甩着,斜眼过去:“一套茶具。”
花君叫山茶拿了碎冰块来,嚼了几口,稍微醒神:“打开来看看行吗?”
江淮甚不在意:“当然。”
花君捧下来,倒也不沉,知道这肯定是江淮的珍藏,便小心翼翼的放在书案上,然后左看看,又看看,却不知道怎么打开,遂可怜巴巴的看着江淮。
那人挑眉,伸手在那左边的底部抠了一下,那盒子盖轻轻弹开。
花君不屑:“华而不实。”说罢,掀开上面的盖子,拿起覆在茶具上的那张金色的丝绸,眼睛登时一亮,不自觉道,“可真漂亮。”
那是很常见的一壶四杯的配置,通体皆是干净的天青色,而且很薄,薄的能透光,边沿儿都用软金镶了,看上去简而精,不会眼花缭乱,甚不庸俗。
“这是哪儿烧的啊,也太好看了。”花君拿出一个茶杯来放在手心,仔细端详着,“不像是官窑的手艺,他们竟烧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江淮也捡了块碎冰吃了:“不知道,一直没用过。”
花君啧了啧嘴:“这么好的东西放着不用,不是暴殄天物吗。”视线瞥到那张金色的丝绸,拿起来摊在掌心,发现上面写着一行字端和十七年四月春,赐予上御司正三品御典,江君幸。
下面还有署名,写的是麒麟殿。
花君恍然大悟:“是皇上赏的啊。”又瞧了瞧那日期,“端和十七年,原是三年前,我没记错的话,那时候你刚升上御典吧。”
江淮把画放好,也拿起一只茶杯来看着:“这是安陵王那次事发后,皇上赏给我的,只不过我喜欢用惯了的东西,就一直放在那了。”
“安陵王啊。”花君重复了一句。
安陵王宁越乃先皇的第三子,他身为皇子之时就争强好斗,性格也极其狂躁乖张,先帝不喜,兄弟姐妹也是敬而远之,算是变相的助纣为虐了。
而后皇帝登基,他倒也安分了许多年,只是时不时的滋事,皇帝懒得理他,也就再次养虎为患,直至三年前,安陵王心生称帝之意,联手当时的十六卫总统领陶正,两人暗通款曲,预谋逼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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