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点头,面色逐渐转阴,有些怒鸷:“这个老猪狗,把我们骗惨了。”
花君也忿忿道:“那这么说来,宁容姬是要拉拢寒门,和你们做对了?”说着,死搅着手中的帕子,“如今朝上世家众多,她这样岂不是自讨苦吃。”
江淮摇头,思忖道:“非也,有皇上这般维护,寒门迟早会一步步鼎盛起来,足够和咱们世家正面抗衡,长欢公主……看得还真是长远啊,这一局最大的收获不是沈萧,也不是韩渊,而是咬死了会维护寒门的皇上。”
花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后抬头瞧着江淮那锋利的侧颜,有些怅然,江淮入仕为官许久,好像真正失手也没几次,这样一来,倒显得她难了。
慕容听她俩说着,大抵也知道了,回头对江歇道:“老三,你听母亲一句话,就别去参考十六卫了,你捅了这个大个篓子,眼下朝上肯定盯你二姐盯得紧,你就别去添乱了,若是再叫人逮个短,不就是要她命了吗?你一句话!她一道伤啊!”
江歇闻言,心里亦是五味杂陈。
方才在江淮的手臂上,他不仅看到了皇上用拂尘抽出的淤痕,还有上次洮州之行回来,崔削去其伤口腐肉,留下的大片旧伤,狰狞的像是鬼獠。
朝堂之险,二姐亦是在钢丝上行走,自己再添这一遭,岂非太不懂事。
正如母亲所说,自己仗义行侠,逞了英雄之后的确十分痛快,但余下的狼藉,还是要江淮费心料理,这次不过是小惩,就已经这么狠了,若是大诫呢?
自小到大一直躲在江淮的羽翼下生活,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亦是随心所欲,但他也早早下定了决心,长大了之后一定要保护好二姐,不叫她受一丝伤害。
难道,就是这样保护吗?
那自己到底是在帮她,还是在害她?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面前的江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亦是劝阻道道:“老三,听大哥的话,别去了。”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江,道:“大哥?你不是……”
江垂眸,复又抬起,继续道:“老三,你瞧见你二姐身上的伤了,那就是你这般任性潇洒的代价,若是素日,我大可帮你,只是现在局势紧张,你就别添乱了。”
江歇愤恨的甩开他的手:“我何时给家里舔过乱!你们总是把我当孩子!”
花君蹙眉,在一旁道:“江歇!你别说了!”
江淮斜眼,威胁道:“江歇,你要是敢去参考十六卫,我就把陆颜冬调走,调到你看不见的地方去,叫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她。”
江歇更是浑身发抖,脸色铁青:“二姐……你……”
慕容皱着眉头,喊道:“君幸!”
江歇被母亲扯着,指着江淮,目呲欲裂:“你……真是卑鄙恶毒!”
江淮冷着脸,对峙着:“是,我就是卑鄙恶毒,可你也别忘了,若不是我的卑鄙和恶毒,你吃什么!你喝什么!你穿什么戴什么!咱们江家靠什么!”
江歇气的快提不上来,连着喘了两口气,才恶狠狠道:“好!那我从今天开始!不吃不喝!不拿不靠你一分!”
江淮扬着下巴:“好!”
慕容着急万分,却拽不住往回跑的江歇,直叹个不停。
江瞧着坐回椅子上的江淮,忽然觉得不对劲儿,便问道:“君幸,你……”
江淮又呷了口水,冷淡道:“宫里那边我已经和定龙卫的何麓说过了,叫他给老三留个名额。”
江一愣,慕容也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江淮握着那茶杯,眼睛微眯:“我倒要看看,他是真的喜欢陆颜冬,还是说,只是想和我对着干,逞一时之快。”
花君在一旁看着,脸上悄然闪过一丝苦笑,原不是真生气,这是又算计上了。
江淮。
江君幸。
你天生就是个政谋动物,吃不了细草。
第365章 齐嬷嬷之死
是夜,留心居。
花君晚上没走,又和江淮赖在了一个床上,朦胧中小睡醒来,窗外的天色黑的像是化开的浓墨,铺天盖地而来,又冷又骇。
她下意识的往江淮身旁挪了挪,伸手环住她的腰,低低道:“还没睡呢?”
江淮手枕双臂,仰望着精致的房顶,淡淡道:“心里不踏实,睡不着。”
花君眨了眨沉重的眼皮,咕哝道:“我给你唱个摇篮曲吧,听西洋来访的使臣说,他们那边都唱歌哄孩子睡觉的。”
江淮斜眼:“好汉饶命。”
花君登时不快,在她腰上捏了一把,这才迟疑着问道:“君幸,你白天为什么要那么做?江歇那小子是个犟种,要真是饿坏了,可怎么好?”
江淮咬着唇上的死皮,轻声道:“有阿在,饿不死他。”
花君蹙眉:“我瞧着三小子对陆颜冬倒是不假,你何苦这样试他。”
“小孩子心性,谁又说得准。”江淮淡淡道,“他若是真的咬牙挺住了,我便信他,再者说了,我和大哥迟早得走,江家日后还得靠他。”
花君听完,心里不是滋味,只得道:“睡吧,太阳没有不升起来的那一天。”
江淮好像笑了一声,然后房间里寂静了一分多钟,忽然听门外传来北堂的声音。
她清冷道:“郡主,大人,齐嬷嬷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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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府,耳房。
慕容等人早已到了那里,苏绾伏在齐嬷嬷的榻边哭的厉害,一旁的小桃拉也拉不住,只得陪她一起跪着。
江淮合衣而来,身后紧随着花君。
瞧着,她蹙眉道:“北堂,拿着我的令牌去叫宫里阿快过来。”
北堂应了一声就要走,却见齐嬷嬷费力的伸出手来,轻声道:“不必了。”
江淮面容严肃,挥手叫北堂和一行无关的人下去,走到榻边,低低道:“嬷嬷,怎么了?”
齐嬷嬷瞥眼,眼珠已无素日的那些精明,竟是浑浊。
她伸着枯槁的手抓住江淮的袖子,气若游丝:“大人……老奴……想和你单独……说说话。”
江淮微蹙眉,回头看了一眼慕容,她点点头,挥手叫人架着哭喊着的苏绾,一起出去了,房门关上的那一刻,空气中的生机如秋后的麦田,被割了个干净。
她转过头,瞧着榻上那个瘦如干柴的年迈老人,想着她平日那般矫健的身手,那般活络的口舌,江淮蓦地有些心酸,淡淡道:“嬷嬷,这就剩咱们两个人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齐嬷嬷先是剧烈的咳嗽两声,这才虚弱的说道:“我的身子骨……我知道……这次真是拽不过……阎王爷了……活了这么大岁数……也值了。”
然后,她疲惫的歇了一会儿,又道:“只是老奴放心不下……公主……你知道……我养了她这么多年……和她一起来大汤……如今这般……也到头了。”
江淮知道她想说什么,便答道:“嬷嬷放心,你走后,我一定会照顾好嫂嫂的。”
齐嬷嬷却出乎意料的摇了下头,气喘着,说道:“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公主性子倔……我若走了……她必定恨极了……将军……休叫他们这样……互相折磨……帮帮她……别叫她……钻了死空子。”
江淮微抿嘴唇,郑重其事的点了下头:“我知道。”
齐嬷嬷缓缓的合上眼睛,已经开始支撑不住了:“这次是我……作孽……害了他们……如今这样走了……是……报应。”
“你也是为了他们好。”江淮道。
齐嬷嬷干瘦的脖颈间上下一动:“大人……老奴知道……江家上下都是……你做主……我看得出来……将军也怕你……劝劝她……斯人已逝……珍惜眼前人……别悔不当初。”
江淮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会的。”
齐嬷嬷这回算是放心了,眼睛轻轻睁开,面容微化:“这个季节……平梁的杜鹃花……开的极好……只可惜……看不到了……公主也……看不到了。”
江淮眸光深邃:“嫂嫂喜欢杜鹃花?”
齐嬷嬷费力的点点头:“她极爱……杜鹃……本来要在……院子里种的……现下开春了……是时候了。”
江淮心情沉重:“我叫嫂嫂进来,送您最后一程。”
齐嬷嬷再次拒绝了,盯着江淮,灰暗的眸子泛出最后一丝回光返照的光亮,牵住她的手,恳切道:“公主胆子小……大人行行好……便送送我这个……老婆子吧。”
江淮见她说话的力气上来了,知道齐嬷嬷这是在燃烧最后的生命,连忙反握住她的手,道:“您说。”
齐嬷嬷眼窝深陷,苦笑着:“老奴知道……您冰雪聪明……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人若是聪明过了头……容易误入歧途……您现在权倾朝野……但却因为身份桎梏……命悬钢丝之险……休要被政权……蒙了眼。”
江淮手一动,想要松开,却听齐嬷嬷接着道:“世人在云巅时……都听不进去这话……等到踩了空……坠了深渊……便会后悔……我老婆子活了这么久……临死……就这四个字……悬崖勒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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