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商行老板说的,那柳相庐风水格局双好,又种植了那么多的昂贵杉树,少说也得一千五百两,而能给这么多陪嫁,且姓何的人家不多。
一一排除,再加上前些年何家二小姐与贼人私奔的传闻,她大抵也知道这是谁家的女儿了。
锦州最大盐商何世泽的次女,何玉琢。
她二十岁的时候被贼人掳走,却在十数天的相处中阴差阳错的那贼人生了情愫,珠胎暗结,何世泽本身封固,不堪忍受如此家门之辱,却难熬妻子哀求,勉为其难的在长安置了宅子——柳相庐,让他们隐生。
谁料到,她前脚刚走,后脚何世泽就因为勾结官员贩卖私盐谋取暴利而被流放,百年何家一瞬坍塌,辉煌金粉化作灰烟倾灭。
因为抄家,遗留下来的,只有那间柳相庐。
那贼人本就贪安好逸,游手偷闲,一直以来都是靠着丈人家的接济过日子,这下靠山倒了,更加颓唐,中日无事,染酒染赌,绰号屠六。
何氏也只能强打掉牙往肚子里咽,靠给人绣花织布勉强度日,屠六为了自己快活,一直要把柳相庐卖了,何氏却不愿,称那是她唯一的念想。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就回锦州看望了姐姐两次。
第一次,屠六背着她把地契押了。
第二次,柳相庐被商行的人收了。
江淮估摸着她非要告自己,无非两点原因。
第一点,铁定是旭王在背后捣鬼,否则宅子交易环节如此透明,何氏根本没有理由上告。
第二点,无非是屠六将那三百五十两银票花光了,她通身无有分文度日,想最后讹自己一把罢了。
一想到她从万众瞩目的天阶跌入深渊,江淮竟不由自主的生出恻隐,毕竟自己现在稍有不慎,就会步她的后尘。
“孩子几个月了。”江淮淡淡问道。
何氏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些题外话,却也乖巧的答道:“快五个月了。”
江淮盯着她隆起的肚子,道:“小心啊。”
何氏觉得她这话莫名其妙的,抬头看了一眼高伦,方才在后面的时候,高伦嘱咐她见好就收,她本身也没想太贪,毕竟对面那人不是别人,而是江御典。
但若是没达目的,旭王那边又不好交代。
她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府令老爷,那柳相庐是民妇娘家给的陪嫁,不干屠六的事,那地契上也是民妇的名字,不是屠六的……”
“哎——瞧你这话说的!”老板不悦道,“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嫁给了屠六,你人都是他的了,又何况是一张地契!”
“大汤的律法写得清清楚楚,地契的所有权归上书人所有,没有我的准许,这柳相庐就不能交易买卖。”何氏闷头说道,“更何况,那地契是屠六偷盗走的。”
陈掳秀见她终于说到了重点,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稳妥了下来,故作思忖道:“这倒是不假。”回头,看着久未言语的江淮,“御典大人,您看这……”
“那你想怎样?”江淮掠过他,直接向何氏问道。
陈掳秀气的眼睛一直,鼻孔连冒热气。
真不愧旭王要治她,这种狂傲的女人就该好好治治。
往死了治。
治死她。
何氏见她松了口,忙道:“常闻御典大人素来体恤百姓,民妇也别无他求,只求大人将这柳相庐归还给民妇。”
江淮漆黑的眼珠盯着她,直至把她盯得发毛,才缓缓的拿起一旁的热茶,掀开盖子。
白热的袅气中,她轻轻道:“不还。”
何氏一愣,将要流出的泪水一下子卡在了眼眶里。
高伦也皱起了眉头,怎么了这是?
陈掳秀狠瞄着她,暗暗道好。
就要你这个态度。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听堂(下)
陈掳秀见江淮不肯让步,想直接把件案子结了送到上面去,却还是好声好语的走个过场,道:“御典大人,按照我大汤律法,这柳相庐的所有权的确仍是人家何氏的。”
“谁说的?”
“地契上写的。”
“地契呢?”
“地契……”陈掳秀本来还言之凿凿的,却一下子噎住了。
对了,地契现在在人家江淮手里,就算现在那何氏说上面写的是她的名字,也无证可考啊。
他娘的,这女的果然不好对付。
江淮见势,又对那商行老板说道:“你收地契的时候,看清楚上面写的是谁的名字了吗?”
商行老板眼珠一转,道:“太久了,不记得了。”
“商行没有记录吗?”陈掳秀皱眉问道。
老板道:“都那么久了,现翻怕是来不及了。”
陈掳秀是真气了,挥手道:“那就现在去翻!”
“不必了。”江淮也不想在纠缠下去,这次就当是卖旭王个面子,低个头,让他也得意一回,毕竟以现在旧臣的处境来看,和亲之事决不能出一点差错,要是非去翻商行的交易记录,百害无利。
何氏抬头,江淮对上她的视线,道:“我知道那是你的嫁妆,你不舍的卖,但我的银子确实花出去了,而且宅子都已经开始修缮了,现在再退还给你,我岂不是吃亏。”
见何氏也陷入为难,江淮又道:“你今日告我,无非是为了日后过活,我也不强迫你,这样,折个中,我再给你四百两,这事就算了。”
何氏一听,顿时动摇了。
陈掳秀暗道不好,却又不好明着提醒。
“五百两,我送你回锦州老家和姐姐团聚。”
何氏抬头看了一眼陈掳秀,又看了一眼高伦,这两人目光中的焦急惹得她也犹豫不决起来。
“六百两。”江淮的声音开始冷了起来,“我另给你置办个小宅子,把你姐姐从锦州接来和你团聚。”
何氏这次是真被说动了,陈掳秀见势,忙道:“何氏,你可想好了?”
江淮见他这话说得巧妙,明着是提醒,暗着也是一重提醒,她本来不想做这个冤大头,但现在不是争锋的时候,虽然想卖旭王的个好,但也不能全惯着他,至少,这柳相庐必须到手。
“七百两。”她冰冷的视线咬着何氏,一字一顿道,“加上你肚子里的孩子。”
这话一出,堂中再无人出言。
高伦看向堂下的何氏,一个劲儿的用眼神提醒她,江淮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不同意,就是死。
何氏未尝不懂,但她怕自己撤诉了,旭王不能放过她。
江淮看出她的担忧,最后道:“你放心,只要你把这柳相庐卖给我,剩下的不用担心。”
陈掳秀冷眼:“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孩子生下来我给养着。”江淮‘哗’的一声甩开扇子,云淡风轻的说道。
陈掳秀瞥眼:“大人岂不吃亏?”
江淮摇着扇子:“我乐意。”
何氏再次抬头看了一眼高伦,见他一个劲儿的点头,脖颈都要断了,一狠心,一咬牙,狠磕了个头,对陈掳秀道:“府令老爷,既然御典大人都退让到这个地步,民妇也不是那死缠烂打的小人,民妇自愿撤诉。”
陈掳秀恨得不飞起来打死她,最后一次试探道:“何氏,你可想好了!”
何氏哪里还敢抬头,只是一直道:“民妇想好了。”
“你可想好了!”
陈掳秀忍不住,半起身指着她:“你可要想好了!”
何氏用力点头,十指紧扣着地面,道:“想好了。”
“好!”陈掳秀气愤的坐回椅子上,猛地一拍惊堂木,道,“民妇何氏撤诉,结案!退堂!”
说完,气呼呼的去了后面。
江淮见陈掳秀走了,给高伦甩了个眼神,他忙跟了回去。
随后,她又瞄了一眼堂外积涌的百姓,微微一笑,亲自过去扶何氏,还蹲下来帮她打扫膝间的尘土,道:“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跪不得。”
何氏受宠若惊,江淮越这样和善,她就越觉得浑身发毛,那一笑,嘴角好像勾了个镰刀,骇人的很。
“你不用担心旭王那边的事。”江淮看堂外的百姓散得差不多了,叫北堂亲自送她回去,还特地嘱咐送回柳相庐。
“大人。”何氏小心的叫住欲走的江淮,硬撑着胆子拽着她的袖子,道,“那银钱和我姐姐的事……”
江淮眸中的柔光一点点退去,涤荡几何,又透露出素日的冷冽,她慢慢的推开何氏的手,指腹的凉意一丝丝的渡入何氏的手背上。
“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她循序道,“得寸进尺的人。”
说着,转身摇扇离开。
何氏如被当头一棒,一双眸子瞪得巨大,浑身的血气又凝住了,再想往前却被北堂拽住了。
北堂那张脸铁青,沉声道:“大人的意思是……叫你日后就住在柳相庐,那里正好缺人手。”
何氏看着她,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偏北堂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头脑又直,除了效忠江淮别的什么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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