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记得先帝提携之恩，在城外树下，先帝一袭紫金龙袍，而他身披铠甲，在凯旋归来之后的某日，他们在树下闲聊，先帝这样说起。
“你知不知道身为一国之君才是最大的麻烦。因为他面临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是好是坏，所以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不得不对所有人处处提防。唯有你，聂胜，你是朕唯一信任的大将，你贵为大将军而不骄不躁，为人踏实谦虚，杀敌更是毫不手软，朕欣赏你，朕这万里江山有你，很幸运！”
先帝当时说完，就笑了，那笑声是从未有过的醇厚自然，不做作。
所以聂胜知道，先帝说的这些话是真心话，身为人臣，又是在这种重文轻武的年代，一个君王能说这些肺腑之言足见得弥足珍贵。
所以自那之后聂将军更是将整个大昭国的江山当成自家院子来守护，浴血奋战马革裹尸更是不用说的。
只是没想到，到最后一刻，自认为中心爱国的他还是走上了谋朝篡位的道路，这条道路走的艰辛，让他备受良心谴责。
同时也忽然明白先帝为什么疑心这么重了，的确，身居此位难免不处处提防，他现在可以说是草木皆兵了。
疏疏——一阵春风吹过，刮起的树叶发出响声，吓得聂将军哆嗦了一个，酒意醒了大半，抬头认真辨别了一下，才发现原来不过是虚惊一场，但为什么仔细一看，又好像有个人站在树下，倩影纤纤，风姿绰约。
不，不可能，后宫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被他遣散了哪里还来的人，聂将军摇了摇头，使劲闭上眼，再睁开好好看看，这一看还真的没有。
但转身一瞧，人影到了背后，这时候五官也显得似乎更加立体了，聂将军一愣，吓得手一松，整坛酒都洒了出来。
“公主，是你吗，公主？”
那抹倩影颔首微笑，“将军，好久不见了。”
聂将军泪眼婆娑，感慨万千，“是啊，好久不见了，如今我也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了，为何你却容颜未老？”
那抹倩影低头娇羞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红晕当头，一言不发。
聂将军老泪纵横，想上去拥抱，结果跌倒在地，后来干脆扑在地上嚎啕大哭，“公主，我好后悔，如果当初能狠下心阻止你去和亲，说不定现在我们也该子孙满堂了。你知道吗，跟我们相仿年纪的当年的六大家族如今都已经枝繁叶茂了，唯有我们聂家至今还是枯树一枝。”
“将军，你辛苦了。”
“公主，我不辛苦，我只是后悔。这些年来时常梦见你和亲的那一幕，你哭着跟我说要我带你走，而我却放弃了。如今，我后悔了，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公主？”
倩影伸出手，笑颜嫣然，“那我们走吧。”
聂将军双目放光，擦了擦眼泪，赶紧爬起来去接公主，结果却怎么也碰不到她的手，甚至于每次接近的时候都能从她身体里传过去，而人影还在一旁笑语嫣然。
聂将军急了，“怎么，怎么回事？公主，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那公主依旧是笑而不语，保持着同一个姿态。
而聂将军却怎么也抓不到她。
突然，身子一颤，整个人醒了，醒来时梦中相思早就化作一行热泪流淌下来，将军抬头看去，自己不知何时跌倒在地且已经睡着。
醒来时，酒已经全撒，他只好起身擦泪，离开这里，因为那个梦，再次激起他内心多年来想说而又不敢说的话，这时候很想找个人说说知心话，想来想去，皇宫里只有一个人愿意听自己这么说了吧。
聂将军前往寝宫，皇帝寝宫里已然还躺着昏迷不醒的皇帝，他此刻安静的样子倒是比以往更亲切些。
聂将军提步走近，对着他望了许久，忽然接下自己的龙袍披在皇帝身上，说，“这皇位，我不想要了，还给你。你若能立刻醒来，我聂胜单凭你处置。”
聂胜说完在皇帝床榻前等了等，但始终不见皇帝醒来，他叹了口气，放弃了，原本想说的很多心里话后来又不想说了，因为跟一个不会说话的人说心里话，跟自言自语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自言自语他已经厌烦了，不想说了，现在急需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想了想，似乎只有一人肯听自己说了。
聂将军去了谢府。
谢家是这场争斗中唯一置身事外的人，正因为他置身事外所以他才能跟他交心。
聂将军进府时，谢光亲自来迎，并想行君臣之礼，被聂将军阻止了。
“连你也这样，那我今日就不用来了。”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高处不胜寒
谢光勾唇浅笑，大致知道聂胜的来意了，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聂将军要是有什么叫新华想说，谢某洗耳恭听，请。”
这一声聂将军叫的聂胜心里舒坦，紧随着谢光进屋了。
下人进来泡了茶，随后就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他们两人，聂将军也不必隐瞒，直说心事。
“眼下这局势你也知道，凌乱不堪，人心惶惶。世人都知道我聂某要登基为帝，可不知道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如果可以选择，我倒是宁可继续做我的大将军。”
谢光浅笑，“可如今这局势，已经容不得半分迟疑了。”
聂将军点头，然后又长长的叹了口气，“是啊。可是你知不知道这皇位好像有毒！我坐了这龙椅就会变得自私，变得穷凶极恶，这不是真正的我。我多么希望百姓口中还称呼我为救国救民的大英雄，而不是私用国库的恶人！”
“高处不胜寒啊——身在其位必须谋其实。将军跟皇帝有着巨大的区别，选择其一就意味着放弃其一。
将军如今是作何打算，是想一切倒退回原来的样子，还是继续往前？”谢光问。
聂将军无奈回答，“如果可以我当然是希望一切倒回原来的样子。我不想当什么皇帝，先帝曾经称赞我的话如今却像捆在良心上的一道枷锁，束缚的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谢光抿嘴一扬，顺手给他续茶，末了，才慢悠悠的往下说，“倒退是不行了。大将军手握三十万大军，你想让别人当皇帝，别人能当的舒坦？定然要忌惮你手里的兵权，到那时也少不了一场争斗，我想聂将军也不希望自己成为争夺的牺牲品。
所以，你倒不如顺理成章的继承皇位，不过在此之前最好下一道圣旨，所有起兵造反的起义军也好，其他军也罢，对他们的罪行一律既往不咎。如此才能笼络人心坐稳位置。”
“那他们手里的兵呢？如果还捏着这些兵权，我如何能安心坐稳龙椅？”聂将军担心道。
谢光不知所拟的笑了，也不知道是苦笑还是浅笑，“其实所有起兵造反的人跟将军一样有着担心。担心一旦放弃兵权，日后将军反悔，他们又该如何？我想若是换做别人当皇帝，要求将军放弃兵权，你肯定也不肯吧？”
“这……”聂将军无话可说，但又有话想说，“可是，所有人都拿着兵权，皇权该如何是好？”
谢光摇头，“如今的局面只能如此了。何况大将军手握三十万兵马，又深谙兵法。起义军那些自由组建的军队定然没有你的训练有素，而且人数上也没你的多，你大可以放心。只管留着给他们防身让他们安心。
你想，如今局势如此混乱，起义军这么多，一支起义军根本起不了大用。他们也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你若肯给一个台阶，他们一定会下的。
毕竟放眼天下最有能力当家做主的就是你无疑了，他们起兵造反也不过是为求自保。”
聂将军想了想，觉得谢光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就同意了，只是还有一事需要商量。
“这件事恐怕不是一道圣旨就能解决的吧？如果他们并不认同我这个皇帝，圣旨自然等于一纸空文。所以，我想还是需要派人前往游说。不知道谢大人乐不乐意走这一趟。”
谢光饶有深意的笑了笑，心想不去也不行吧，面上却一派平静，“既然皇上有令，微臣岂能不从。”
聂将军双手紧握着谢光的手，委以重任的口气就跟当年先帝委托他一般，郑重道，“一切就拜托谢大人了。”
聂将军回去之后，圣旨就下来。
京城附近县城自然是最先知道这事，娄伊璟和苏占率先得了通知。
他们原本就在想这事，也暗中希望能这么解决，但当时还担心聂将军不会想到这里去，没想到他竟然心有灵犀的想到了，娄伊璟忍不住感慨。
“真不知道你们两是不是心有灵犀，你才想到这法子，人家就已经执行了。”
苏占搂着娄伊璟浅笑，“大将军行事速来快准狠，今日居然出了这招迂回之术，不像他的风格呀。”
娄伊璟抬头望着苏占，两扇睫毛扑眨扑眨，“你的意思，他背后有高人指点？”
苏占耐人寻味的摇头，“高不高我不知道了，但一定是个人！”
娄伊璟吐血，胳膊肘狠狠伤了他的五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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