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等,等他慢慢能接受这个事实。
或许,明日他就能想通了。人谁无死,她不过是比较不幸运的那个罢了。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很多好姑娘等着他。
她甚至想过,给他办一场选秀,抑或是将东宫里那些位女娇娥请回来。若能让他对旁的女子有半点喜欢,也能转移些他的注意力,让他不至于在她离开后太过绝望。
可是一想到别的女子花枝招展眉眼含情地绕在他的身边,她就不能忍受。还是等她离开吧。眼不见为净,她离开了,他找什么样的女子她都管不着了。
可一日一日过去,他非但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还一日比一日更萎靡绝望。
她有一日听见他在外殿处理政事,压低了声音跟一位官员说,倘使他的王后不能好起来,那就等他和全纪王朝一起殉葬好了。
他向来是说到做到的。
她其实很害怕。不知道她走了以后他会干出什么事。可她更害怕这场战事会给墨国给他带来毁灭性的伤害。
不能再等了。
那日她终于和他交代了“遗言”。换来的是他一顿暴怒,砸了揽微殿,三日不见她。她其实有多想再看他一眼。可是,她只怕再见一眼,便又会心软。
不是只有他舍不得她。她也舍不得他。
在他回来之前,她服下了何挚替她找来的假死药。药服下之后,她很快就感觉身体失去了知觉。渐渐地,连意识都模糊。
大概,死亡就是这样的感觉吧。她想。就这样离开了。其实心已经死了。
他回来,绝望地不敢进内殿看她一眼。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同他说完最后一句“遗言”。虽然墨适未必就能绑得住他。但也只能如此了。她没有找到更好的理由劝服他勇敢活下去。
闭上眼睛,彻底与世界失去接触。墨琚是如何的悲痛欲绝,是如何抱着她的“尸身”三日不放,又是如何被官吏侍者们强行分开,如何站在雪地里给她“送葬”,白雪将他覆盖成一个雪人。这些她统统都不知道。她根本就没有意识。
果然是死亡的感觉。
墨国的规矩是,国主与王后死后要同葬一个墓室。若谁先薨逝,则需等另一个也逝后葬入王陵,才能封棺入土。
在那之前,先逝的那个要一直躺在陵寝中等待,陵寝不封土。这倒让何挚省了事,不必挖坟掘墓将她挖出来。
穿过长长的墓道,何挚一步一步、步履缓慢地走到她的墓室前。他一向被她戏称作“冰神”,现在的他称不上冰神。事实上,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有这样丰富的面部表情。悲悯、无措、自责……他分不清心头那些滋味都是什么,酸涩,苦楚,还有别的什么。
他握剑的手从前不知杀了多少人。可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充满罪恶感。
用这双手,终于推开墓室的石门。打开棺椁的棺盖,容安在里面“安详”地躺着。面色灰白,可嘴角翘着。就连睡死过去她都伪装出笑意来,为了他们的王,她真的是已经做到了极致。
何挚从袖中摸出解药。杀人时从未抖过的手,却哆哆嗦嗦的,仿佛不能承受这解药的重量。将解药给容安喂下,看她面色缓缓的、缓缓的由灰白转白,再由白转而添了些血色。
就像枯木逢春,渐渐有了生机。
缓慢得像过完了一生那么久,容安终于睁开眼睛。
一切都很顺利。
何挚扶她坐起来,她倚靠在棺材壁上,听见何挚哑着嗓子说的第一句话是:“现在还有机会回头。王后娘娘,您回头吧。”
容安一时没能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睡了那么久,她的话听上去绵软飘忽得像是仲春的柳絮。
何挚又道:“属下现在也不能肯定,这样帮着娘娘是对还是错。娘娘您睡去的这些日子,没有看到,王上像是灵魂出窍一般。属下想,咱们是不是错了?”
容安蜷缩着坐在宽绰的棺椁中,脸埋在两膝上,沉默了一瞬,再抬起脸来,却是一脸泪痕,道:“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不可能回头。是对是错,都要走下去。”
何挚叹了一声,“您就不怕有一日被王上知道真相?这世上并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不会有能包得住火的纸。”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你是唯一知情的人,你不说,他就不会知道。”
“可是,天子那边,您要如何不让风声传出来?”
“你不必担忧。阳昊退兵之日,便是我身死之时。”容安瞧上去很平静,历了多少回生死,连真正死亡的感觉也尝过了,即将面对自己设计好的死亡时却没有任何恐惧,只是淡然:“我这一生,只能属于一个人。阳昊不行,谁都不行。”
何挚震惊得半晌说不上话来。这个计划里,他不知道还有这个环节。
若早知道……若早知道,他会不会还这样帮她?
墓室里极静,只听见容安从棺材里爬起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毕竟是沉睡了那么多天,她动作僵硬迟缓,笨拙得可笑。何挚站在棺椁边上,彷徨无措地瞧着她,甚至没有想起来要帮她一帮。
棺椁很高,容安翻出来的时候没有料到,不幸地往地上跌去,何挚慌乱之中伸双手护住,她才免于被摔伤。
“王后娘娘,若是这样,您不能去!”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冲动,何挚横臂挡住了容安。
容安瞧着他,语重心长又真诚地道:“何统领,以我一人换取整个墨国数年安平,你觉得这笔账怎样?连你也不得不说,这是一笔一本万利的账吧?”
顿了一顿,发自内心地温和一笑:“其实,我和王上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账可算。他是我的夫君,我是他的妻子,我们为对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狭路相逢
她说的好似只是去替丈夫做一餐饭、沏一壶茶那般简单,绝不像是去赴死的样子。可是句句在理,他没有话驳她。
可是他晓得,她说的这件理所应当的事情,这世上有那么多的夫妻,能做到的却极少。更不要说这样坦然淡然地去做。
王上与王后,委实是这世上难得的一对璧人。何挚敢说,就没有比他二位更般配的人儿。大概正应了那句太完美了会遭天妒,这样一对情深似海的璧人,可惜可叹可悲可悯的是,情深缘浅,有缘无分。
何挚忽然单膝跪了下去:“属下请求陪王后前去伏遥城。”
如果不能帮助他们夫妻团聚,好歹也护送容安好好走完这最后一程。何挚是这样想的。
容安婉拒:“你若是走了,夫君定然起疑,咱们做这一场戏,也就白做了。你必须好好留在这里。”
何挚还想再坚持一下:“可是,王后娘娘,您的身体现在根本不适合长途跋涉。属下怎能放心您一个人去?”
容安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做好你自己分内的事就好。至于我么,在见到阳昊之前,我一定会保重好我自己的身体的。”
伏遥城远在几千里之外,隔了重重山重重水,何况时下又是隆冬,要如何保重她那本就羸弱的身体?可是她这样说,何挚也只能选择相信。
容安不再多言,戴上了一面面具,背上了事前准备好的包裹,毫不犹豫地、从容地踏上了征程。
面具是她从前的面具,据说是褚移送给她的。没想到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遇山翻山,遇水乘船,遥遥几千里之遥,总会遇上那么点小意外,小插曲。也可能会遇上某些个想遇上或不大想遇上的人。
容安相信,与扶辛的相遇,绝不是机缘巧合。
若这世上还会有谁能算准她必会想尽办法去见阳昊,这个人非扶辛莫属。
既是算出来她的行踪,他岂有不在路上拦截之理。
去伏遥城要经过好几个诸侯国。纵然事前何挚已经替她办好所需所有通关文牒,还是出了点小意外。小意外出在离建晖城已经两千里之外的邺国国境。
其实照理,她应穿越启国南部,再经由几个小诸侯国,才是最近的路。但为了避开危险的启国,她选择了绕道与启国相邻的邺国。没想到扶辛的胳膊已经伸长到了邺国。
邺国边境的守关官吏十分敬业,将她的通关文牒检查过之后,还要她揭开面具,以证明她不是最近在邺国杀人越货作案多起的江洋女盗管非子。
容安十分好笑,但还是耐心解释:“官老爷,若小女是那江洋女盗,此时应该是出城而不是进城啊。”
官吏自有官吏的道理:“那女盗匪常常干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谁知道她会进邺国境内还是出邺国境内啊?”
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强你自强吧。她又不会什么飞檐走壁的武功,没有办法从小官吏面前遁出升天。但她会别的秘技。比如,幻音术,催眠之术。
找了一个背风的石墙蹲着,摸出她的洞箫,吹奏出幻音的曲子,再过邺国国境,就十分容易了。
她没有担心吹奏幻音会被人发现。因为没有几个人有墨琚那样的聪明,连幻音都能识破。
进入邺国国境,在邺国边境的一个小镇,扶辛悠然自得地坐在一个小酒馆里,面前几道小菜,一壶老酒,正自潇洒地自斟自饮。容安匆匆而来,唤小二哥点了个简单的午餐,一抬头,就瞧见了扶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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