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此刻,长留王的府邸之中。
百里聂却也是自斟自饮,轻品一口菊花酒水,忽而不觉含笑:“小风,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与你初识,可谓是一见如故,意气相投。咱们合作,用了些手段,自然不免找了些人吹捧你几句。你那个时候,一个年轻的翰林学士,区区一副不怎么样的墨宝,咱们讹了南华郡主一千两黄金。这可真是地主家的傻女儿,怎么这样子好哄。”
纵然过去了多年,风徽征对南华郡主也有那么点些许愧疚。小姑娘纵然有些骄纵,却被百里聂这样子的人渣骗得团团转。那时候,他还对百里聂不是如何的了解。他也是不觉对百里聂谪仙般的容貌所迷惑,因此被百里聂的本性震惊得目瞪口呆。
事后,那一千两黄金,他和百里聂一人一半,坐地分赃。
然而一件并不愉悦的往事,却也是忽而就浮起在了风徽征的心口。他淡淡说道:“为什么又提及这件事情?”
百里聂道:“你不觉得,你亲妹妹的死,也许会被人翻出来。洛家这些年来,各地经营,无孔不入。洛家垂涎东海的海上贸易,觉得大船一开,银子就会好似流水一样哗啦啦的流到口袋里面。不过海上风浪又大,海贼又多,又是睿王府势力范围。如果苏颖这个洛家捧出来的外甥女儿做了东海养女,搭桥铺路,洛家就能在东海行商,甚至杨帆海外。如此一来,挡在苏颖面前的百里雪,就变得有些碍事了。其实当年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心知肚明。你那个被洛家养大的亲妹妹洛沅,是百里雪害死的。”
而风徽征那俊俏的容貌,如今却也好似凝结了一层淡淡的寒霜。
他记得当年家变时候,母亲害怕刚刚出生的妹子会因此受苦,瞒着官差,送给了友人抚养。
然而他们一家,被徒放到了苦寒之地,日日夜夜,备受煎熬。
他从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沦为苦役,住的地方也是污秽不堪,吃的是发馊的食物,喝的是不洁的脏水。才到这儿不久,那些没熬死在路上的亲人,有一小半也因受不了这样子的苦楚而自尽。
风徽征也不堪忍受,可他性子坚毅不屈,硬生生强迫自己吃下那些个难咽食物。
并且,他心中暗暗发誓,自己一定会活着离开这儿,一定会!
那一段日子,如今想来,也是风徽征的心中梦魇。
他身边的亲人,一个又一个的离开了自己,到最后,只剩下了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只任由他,瞧着西北霜雪,天寒地冻。
乃至于如何,他一身衣衫,必定也是要干净整洁,不能有丝毫的污秽。
只因为,但凡污秽,就容易让风徽征想到了那等极不堪的岁月。
那时候,他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盼望着当年送出去的妹妹,还好好活着。
他的亲人,已经一个个的,死在了这苦寒之地。
等到自己,摆脱罪臣之子的身份,他也只盼望自己在世上,还有唯一的亲人。
等他这污泥里面走出来的探花郎,洗清罪过,又成为陛下宠臣,入住翰林,前途不可限量。此时此刻,洛家却也是找上门来。
风徽征原本不想理睬洛家拉拢,可是洛家却送来一个他不能拒绝的女孩子,也就是他的亲妹妹洛沅。
洛家也观察他好几年了,甚至暗示风徽征能有今天,洛家暗中襄助不少。
风徽征也瞧过自己的妹妹,又单纯,又善良,如一无所知的金丝雀,养得娇惯,生得矜贵。他一时无法跟妹妹相认,毕竟如今风家虽然翻案,可当初送走妹妹,却有欺君之罪。洛沅虽然很柔弱,可那骨子里却透出了一缕温柔与善良。风徽征一见到她,就觉得内心好似涌动了淡淡的温暖。
可这个妹妹,却需要小心翼翼的呵护,温温柔柔的爱护。
她的吃喝穿戴,乃至于身子用药,样样都是价值不菲。
若没有这么些个好东西养着,只怕洛沅也是活不成。
洛家自然没有说不供,而且还供得很丰厚,很用心。
好似洛沅当真是洛家的族女,而不是风徽征的妹妹。
可是风徽征却不会那样子傻,更不会这样儿的天真。洛家步步为营,不过是想让他这么个新晋之贵,化为洛家的自己人。洛家根本居心不良,故意将洛沅养成这副模样。身为商人,在洛家瞧来,这世上之人,人人均有价码。就算不是金银珠宝,总有一样东西能将人打动。一个人总不是石头做的,总会有喜爱的东西。
洛沅需要风徽征照顾,风徽征并不觉得麻烦。他反而很喜爱照顾洛沅,也许阿沅虽然病弱,却终究是自己需要她,而不是她需要自己。这些年来,他孑然一身,无亲无友。回过头去,也只能看到自己孤零零的影子。他有时候也会做梦,梦到自己踏步在一片茫茫的雪地之上,一回过头,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照顾阿沅,只觉得有些残缺的心口,也似被什么弥补,悄悄的填满,充满了温柔。
好似风徽征这样儿没有家族庇护的青年才俊,正是这些老辣商贾的目标。他们被百般引诱,一不小心,就是会坠入彀中,纠纠缠缠,化作牵线木偶。
那时候他需要银子,一个翰林的薪水,养不起一个重病的妹妹。
可他自不屑于向洛家服软,故而那时他与百里聂合作,一幅画买了千金。百里聂其实并不缺银子,只不过觉得好玩有趣。
风徽征一直将百里雪当做一个小孩子,纵然聪明,又因为不吉的名声受了一些委屈。可是百里雪到底未经世事,吃过真正的苦头。百里雪性子坚毅,宁折勿弯,觉得南华郡主俗气,为南华郡主做一副画儿,就是天大的耻辱。风徽征觉得她很天真,也有些想当然。
就好似风徽征跟百里雪说的那样子,更俗气的事情,他也不是不会做。百里雪自负,将她自己看得很高贵,更将风徽征捧到了神坛之上,恨不得顶礼膜拜。
可是他却是错了,百里雪某方面也许是个孩子,可是却是个既狠辣又有本事的孩子。她性子狠辣,骨子里面却有些偏激。洛沅就是死在了百里雪的手上,是被百里雪害死的。
他记得那一天,自己匆匆的赶到了洛家。洛沅手掌已经发凉,却让风徽征轻轻的捏住在了手中。可是,他一滴泪都没有流。
过去荒芜的日子,早就让风徽征学会面对失去,早已不会因为亲人的死而伤心。而他只是觉得内心很是荒芜,空荡荡的一片,好似什么都没有。那一天,他失去了两样珍宝。一个是失而复得的妹妹,一个是引以为傲的女徒。
232 勾心斗角,各自算计
而百里雪眼底,却也是禁不住流转了几许的冷然。
她一双眸子顿时浮起了回忆的光彩。
元月砂的话儿,勾起了自己的回忆,令百里雪禁不住心思起伏。
当年发生的事情,当年所发生的事情——
百里雪却也是,仍然记得很清楚。
她恶狠狠的想,不错,自己那时候是想要害死洛沅。
以百里雪的手腕,要弄死区区洛沅,原本是极为简单的。
可是风徽征如此聪慧绝伦,她不可以让风徽征知晓,决计不能。
好在,纵然是杀人,也是不必脏了自个儿的手。
于百里雪而言,自然也是有些个别的法子。
洛沅年纪虽轻,可打小就身染重病,性子自是禁不住有些忧郁,尝尝不自禁的流转了几分厌世的味道。她也没什么别的嗜好,闲来无事,除了看书,又能做什么别的事儿?她笃信佛教,言谈之间,时常羡慕佛家死后的极乐世界,只因为她身子因那时时病痛,不禁备受折磨。
那时候京城有白莲邪教作祟,哄骗信徒,以佛教旁支传教。只说倘若能诚心供奉,便能去另外一个异世界,里面无病无痛,鸟语花香,美人珠宝,唾手可得。实则却不过是用麻药一杯,令人不觉生出缕缕幻觉。百里雪将这传教书籍,更改之后,送给洛沅去瞧。实是盼望,洛沅看了,能生出些厌世之心,死了干净。
百里雪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洛沅,洛沅一张纤弱脸颊,流转了浓浓的病气。她让丫鬟将些鸟食送给鸟儿,让这冬日饿肚子的雀鸟能有些些食物吃。
百里雪悄悄用一枚银针,弄死了一只雀鸟。
洛沅好似水做的,不觉泪水盈盈,十分伤怀。
百里雪记得自己是那样子对洛沅说的:“阿沅,也不必太伤心了。这鸟儿虽然死了,可是未必不是福气。你每天将这些谷粮分给鸟儿吃,可它们飞到了别处,却没有好事你这样子的好心人喂它们。这些鸟儿,活着时候,担惊受怕,柔弱无依。它们总要饿着肚皮,又担心野猫的扑杀,小孩子的弹弓。如今鸟儿死了,就不用受这样子的苦,只怕还是一种解脱。死了后,就去一个极好的地方,整日春暖花开,不似这儿,寒风凛冽。”
她看似在劝慰洛沅,可是这些劝慰的言语之中,却饱含了浓浓的恶毒心思。
洛沅手帕轻轻的擦去了脸颊之上的泪水,不觉有些痴态:“是呀,公主你说得死,它们若是死了,也就不会好似现在这样儿的痛苦了。”
那一天,百里雪离开的时候,却也是禁不住回过头望了洛沅一眼。不知怎么,她内心之中竟有些不舒坦,可是她是个决绝的性子,很快那缕微弱的怜悯,就这样儿的消失无踪,再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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