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的时候,皇帝就将与宋温如商量了一夜的事情公之于众。
一直吊着的宁王通敌叛国一案即日开始审理,秋闱各地的主考官也着礼部与吏部联合,尽快拟备选主考官名单,各地旱情也着御史去巡察,户部清点钱粮,做好赈灾的准备。
一夕之间,在政事上变得毫无耐心的皇帝似乎脑子清明了起来,大齐朝堂的阴霾似乎一扫而空,又回到了从前欣欣向荣之相。
朝廷上大半的官员都向宋温如投去佩服的目光,到底是两朝老臣,又是帝师,能劝得动皇帝。
宋温如不动声色地立于群臣之首,心中却知道,这样的盛景,会是多么短暂。
果然,没等出宫门,就有户部尚书朱思明拉住了宋温如。
“宋大人,您不是不知道,如今户部连军饷都凑不齐了,哪里还有余钱赈灾?要不,您给想想办法?”
宋温如冷冷地看了朱思明半晌,手中的笏板差点忍不住打在他的身上,最终还是忍了这口气。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跟他耍这样的圆滑小聪明!这样的人,若不是如今朝廷人才凋零,如何能用!
“你只管清点你户部的钱粮,若是朱大人觉得自己做不好,那本相可以奏请皇上,命他人接手!”
朱思明脸上的笑意直接就僵住了,打了几句哈哈,撩袍走人了。
转过身,他心中却是直打鼓。
掌管户部,就数这种处处用钱的时候最吃力不讨好。
军饷是兵部自己解决了,但是兵部不敢怪皇帝,直接就跟户部结了仇,工部招魂台要赶工,也是追着要银子,马上要秋闱,再不花钱也要一笔银子,更不必说礼部还有那么多的秀女待选,这一桩桩的,哪里还挤得出钱来赈灾?
再看看宋温如此时强横的态度,很显然就是他要是收拾不好这个烂摊子就要找人换了他,朱思明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只能脚步如同灌了铅一般一步一步往户部衙门挪过去了。
下了早朝,皇帝去了御书房,詹士春的消息也才报了过来。
“詹大人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人还衰弱的很,需要修养一阵子。”
第四百一十二章 香粉
萧绍昀听了太医院这样的说法,很是不满意。
如此一来,中秋之前,招魂台是根本不可能建成了,他不由得发狠:
“给他用最好的药!尽务必让他三日之内给朕好起来!”
萧绍昀打发了太医院的人,困意慢慢涌了上来,以手撑额,支在龙案上眯了眯眼睛。
刘德富见状连忙上前:
“皇上趁着这会儿没事,歇息一会儿吧。”
萧绍昀摇头:“不必,回去了也是睡不着……助眠香是不是用完了?”
刘德富一怔,有些惴惴地低下头去。
“这助眠香一向是詹大人送来给老奴,这些日子,詹大人没有送来……”
萧绍昀一听,立刻大怒:“你管着朕身边的事情多少年了,这样的差错也能出?!”
刘德富虽然自己心中早就有数,还是吓得扑通一声跪地,一句话也不敢辩驳,也就没看到皇帝情绪激荡之下脸颊涌上的两团潮红极为不正常。
“滚出去!自己去领罚!去找詹士春要!”
一想到没有助眠香,自己又要经历失眠之苦,萧绍昀就恨不得把刘德富大卸八块!
刘德富连滚带爬地出了御书房,心内无比挫败,眼内老泪滚滚,又连忙擦去了,宫里可不许哭。
其实詹士春不来送,他是完全可以去拿的,可是他就是故意拖延了些日子,想着皇上能不能离了那妖道的助眠香。
其实他与太医院的人一般,心中十分清楚皇上如此依赖詹士春的助眠香,十有八.九是这香有蹊跷,可是谁也琢磨不出来,皇上又怎么会相信呢?
皇上,如何才能知道他的这片苦心啊!
御书房外的廊檐下,安竹林看着刘德富狼狈离开,皱了皱眉,到底没有进去面对暴怒的皇帝。
她并不知道前世萧绍昀发火的时候,徐成欢是如何规劝的,还是先不要去触这个霉头为好。
只是皇上需要助眠香……她得找詹士春想想办法。
慈宁宫中,高升的骄阳火辣辣地晒着,跪了一夜,冷热交替,淑太妃在听到秀容禀了一声“无碍”之后,终于昏迷了过去。
他没死……太好了,她还活着,他怎么能去死……
太医院的太医又匆匆往慈宁宫感,跟淑太妃诊了一回脉,开了方子。
安太嫔几人听闻这事儿,心里疑惑,就结伴来看淑太妃。
看了一回往日骄横的女人衰弱不堪的模样,几人心中暗暗称心,安太嫔就对秀容道:
“你家主子这是怎么了,那詹大人病了,怎么你家主子就刚好也病了?也不怕太医院忙不过来!”
其实安太嫔这话纯属无意,但秀容还是暗暗吓出了一头冷汗,脸色微微白了白,就对安太嫔冷硬地怒斥道:
“安太嫔慎言!太妃昨夜梦见先帝,心中伤痛,跪在院中为先帝祈福跪了一夜才会病了,如何与詹大人扯得上关系?看来等太妃好了,也要奏请皇上,还请诸位太妃太嫔一道为先帝祈福,诸位娘娘才能体会太妃的辛苦!”
安太嫔也恼了:“本宫不过随口一说,谁将詹大人与你家主子扯上了?怕是你们疑心生暗鬼吧!你一个奴婢,居然这么以下犯上!且给本宫等着!”
只不过这话说得不甚有底气,几人还是很快离去了,心中也是暗恨这慈宁宫连个宫女都是不省油的灯如今先帝都不在了,谁还愿意做这份白工!
秀容等她们离去,才看着依旧未醒的淑太妃,着实是忧心忡忡。
太妃从前还能将那人深藏心底,可自从他回来,太妃就越来越……她得想办法劝劝太妃!
詹士春悠悠转醒之际,鼻端一阵药香。
看来是在太医院了。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又重新闭上了。
这是他头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原来自己也并不是得天独厚受上天眷顾的那个人,自己也会病,也可能会死。
从前他是不怕死的,若是死了,就可以去见心心念念的人,也是美事一桩。
只是他不甘心萧家人没有得到报应,才发誓残生一定要尽全力让萧家江山覆亡!
可这一刻,他是真怕的。
他此刻脑海中盘旋的,尽是女儿笑容冷清的样子。
这是他辛辛苦苦才寻回的女儿,他还没有为她谋得一个锦绣人生,实在是不愿意去死!
可他如今的状况……这世间,到底谁还能让他将女儿托付呢?
午间,詹士春已经彻底清醒,即将出宫回家去修养。无论皇帝如何迫切地希望他好起来,也没有臣子清醒后能于皇城滞留的规矩。
太医院的杂役为他收拾东西,一个小宫女默然走了进来。
詹士春抬头看了看那小宫女,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
“交给你主子,见机行事吧。”
那小宫女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师父,弟子送您回去吧?”
汤中和跟着杂役拿了药,回来跟詹士春请示道。
他从前只是称呼詹士春老师,自称学生,如今却是已经正式入了詹士春门下,侍奉起来比从前更尽心,此时更是侍奉在侧照顾。
“嗯,还回钦天监吧。”
詹士春淡淡道。
他在京城名面儿上的住处只有一处,他早已没有家了。
汤中和不免觉得师父可怜:“师父,那您不如跟弟子回家去吧,弟子一定视您如亲父,好好侍奉您!”
“不必了,钦天监就很好。”詹士春早就不知道要怎么与一大家子的陌生人打交道了。
汤中和喃喃:“可那里那么冷清……”
詹士春回头看着自己这个随手收的弟子:“那你是觉得,要一大家子人围着,才算是热闹圆满吗?”
“弟子……弟子私以为,是这样的。”
汤中和虽然拜了詹士春为师,却不入道门,只是俗家弟子,心中还是觉得有个家才行。
詹士春没再说什么,隐藏多年的悲伤惆怅却像风中芦苇一般,在心间摇摇荡荡。
当年,他也曾奢望过,能求娶乔桓,两人生上几个儿女,为詹家延绵子嗣,一家人和和美美。
可他却永远都得不到,纵然他后来得到了那个人,却永远都得不到那样的圆满。
及至出了宫,詹士春却又忽然问汤中和:
“我记得你有个妹妹,此次选秀可参选了?”
汤中和摇头:“没有,族中有姐妹参选,可是弟子胞妹还年幼。”
“真的只是因为年幼吗?我想听实话。”
汤中和有些尴尬,实话么……他到底没有对师父隐瞒:
“弟子家人是觉得,身为女子,还是要有个知冷知热的夫婿照顾她才行,皇家虽好,却不能如寻常夫妻一般,弟子的胞妹性子娇纵,怕是不能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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