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一如既往地幽暗阴森,尽管是白日,可狱卒手中还是拿了一盏灯在前引路,才不至于让晋王什么都看不清。
萧惠郡已经被这样暗无天日的囚禁折磨的生生换了一个人,华美的衣裙东缺一块西缺一块,头发蓬乱油腻,才短短的一段时日而已,她光滑细嫩的脸上,居然出现了细细的纹路,那个尊贵优雅,骄纵不可一世的长公主,已经彻底消失了一般。
永妍郡主一动不动地伏在母亲的怀里沉睡着,她已经经过无数场的哭闹,精疲力尽了,她也已经隐隐明白,她的皇帝舅舅,不只是生气这么简单了。
听到狱卒的脚步声,萧惠郡猛然转过头来,一双眼睛似乎是久不见光明,受不得这晃眼的灯光,避过去闪烁了几次,才从嗓子眼儿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怎么是你……萧绍昀呢?”
“惠郡长姐……”
晋王往日里跟萧惠郡也并不亲近,可是此时却喉头有些哽咽。
两个皇妹不曾享受过长公主的尊荣,可也不至于落到惠郡长姐这样的境地。
暂且抛开惠郡长姐的种种作为不言,作为父皇曾经最宠爱的女儿,居然落魄成了这个样子,父皇是不是就是在天上看见了,心中不忍,才会给他托梦的呢?
萧惠郡从晋王的眼中明明白白地看到了怜悯,直如一根尖刺,直刺人心她萧惠郡可以沦为阶下囚,却不想被人看到如此狼狈的模样!
她的骄傲与自尊,都不容许她被人如此怜悯同情!
她伸手拂了拂因为没有梳子而日渐蓬乱的长发,坐直了身子,姿态高贵一如往昔,一双眼睛瞬间就迸发出如同往日一般犀利的光芒来,轻叱道:“萧绍晔,事已至此,用不着你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只回去告诉萧绍昀,要杀要剐,不要磨磨蹭蹭,连个妇人都不如!”
“长姐……”
晋王一见萧惠郡这浑身带刺的模样,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呢?
惠郡长姐还是那个骄傲如斯的长公主,她不屑于要他的怜悯。
而他来,也不是单单怜悯她的。
晋王也不多说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令牌,从牢狱的栅栏间隙穿过去,放在了地上。
“今日我就要离京去封地了,以后,或许再也不会回到京城来了,能为惠郡长姐做的,唯有这个了,还望长姐多多保重,莫让父皇在地下担忧。”
萧惠郡顺着晋王的手望去,看见了那枚可以保命的令牌。
父皇临终时赐予他们人手一枚的保命令牌,她的那一枚,早因为一场试探的赏花宴浪费掉了,而如今这个一直站在萧绍昀那一边的弟弟,居然会把这样东西给她?
他到底知不知道,手里有这枚令牌,就像是多了一条命?!
等她终于从惊愕中抽离出来的时候,晋王已经转身往外走了。
“皇上一日没有下旨,长公主就还是皇家的长公主,永妍郡主就还是郡主之尊,绝不可苛待她们!这银子留给你,记得给她们按时送水送饭,自然有人会记得你的好处!”
晋王正从袖中掏出一包银子递给狱卒,半是威胁半是拉拢地交待狱卒。
狱卒利利索索地收了银子,也利利索索地应承了下来,晋王交待的这些事,并不难。
萧惠郡轻轻地将怀中的永妍郡主放在自己撕下的衣摆上,再也顾不得什么高贵的仪态,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将那枚令牌抓在了手里,摩挲了一遍又一遍,眼眶中渐渐涌出了泪水她不能不要晋王的这份怜悯啊,她死了不要紧,她的儿女不能死,不能死啊!
“萧绍晔!”她冲着晋王渐渐隐没在幽暗甬道中的背影喊了一声:“为什么?你为什么将这样的东西给我……”
晋王回过头,看见自己的长姐匍匐在地上。
皇兄变了,所有人就都变了,就连成欢姐,也变了,可他却不想变。
他摇摇头:“我不单单是为了你,我也是为了父皇。”
父皇,父皇……萧惠郡顷刻泪如雨下,却又抬起了头,声音嘶哑:
“萧绍晔,你记住,那个人,早就不是你的皇兄了,你不要再傻下去了,千万别再傻下去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离京
晋王凝望惠郡长公主良久,才轻轻颔首:
“我记住了,请惠郡长姐也记住,他虽然不是从前的皇兄了,可他还是大齐的天子,但愿惠郡长姐不要再做出忤逆之事,不要再为了一己之私,将天下臣民,陷于水火。不然,惠郡长姐可想好了百年之后,要怎么去面对父皇?”
说完,他即刻转身离开。
虽然从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变成了阶下囚,虽然狼狈不堪,境况凄惨,再也回不到原本的风光得意,可总归是能保得性命无忧的吧?
父皇,也该放心了。
惠郡长公主呆呆地跪坐在牢狱的栅栏边,那枚令牌的边缘深深地陷进了她的肉中。
父皇,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父皇了……
“可是,我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他居然通敌叛国啊……”
晋王已经走入了幽暗的甬道离开了,惠郡长公主才低声说了一句。
她再蠢,也知道,大齐要是亡了,即使她再尊贵,又能如何呢?
当日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的宁王弟弟,又是怎么想的呢?
晋王却已经不在乎宁王到底怎么想了,对父皇最疼爱的惠郡长姐,他还有几分怜悯,但是对于通敌叛国给大齐带来战争,并且派出刺客杀了成欢姐的这个人,他恨不得亲手将之千刀万剐!
“萧绍昀,是派你来……看看我死了没有吗……”
宁王的待遇和萧惠郡比起来就差远了,毕竟通敌叛国的罪名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再无翻身的余地了,狱卒也受了来自宫中的暗示,手下从来不留情。
晋王跪蹲下来,透过栅栏,俯视着蜷缩在地上浑身血迹斑斑却还兀自嘴硬的宁王,心中却无论如何都生不出半分的怜悯同情。
“你当初到底是怎么下得了狠心的?虽然成欢姐自幼与你不睦,可她也从来不曾做过什么真正伤害到你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杀了她?就因为徐家没有支持你登上皇位,你就能对她下狠手吗?!”
晋王句句质问,到得最后,几乎是咆哮出声。
地上的人吃力地抬起头,黯淡的眼睛在幽暗中骤然因为震惊而寒光闪烁:“你说什么?你到底是在说什么?你说我杀了谁?”
晋王厌恶地看着他,眼底透出丝丝刻骨恨意:“你派出的刺客,如今却又不敢承认了吗?你祸害大齐,戕害成欢姐,萧绍,你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你都不敢认了吗?!”
地上几乎不成人形的宁王却一跃而起,一阵镣铐的哗啦响动,他死死地扒在了栅栏上,目眦欲裂地看着晋王:“你说我杀了徐成欢?我派出的刺客杀了她?”
“那个刺客已经被皇兄抓到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若不是眼前隔着一道厚重的栅栏,晋王几乎要伸出手去一把掐死眼前这个自幼就行为手段卑鄙龌龊的小人!
“他说是我派去的刺客?”宁王不敢相信地重复了一句,脑海中无数个念头掠过,随即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凄厉地大笑起来:
“他说是我,他居然说是我杀了徐成欢!萧绍晔,你这个蠢货!他说什么你都信,你这个蠢货!”
晋王冷冷地瞥着状若癫狂的宁王,站起身来。
“从前,我还敬你为兄长,从今往后,我萧绍晔,再也没有你这个兄长了,你若有什么话,去地下跟父皇与成欢姐说吧,看他们会不会原谅你。”
宁王狂笑不止,怎么都停不下来。
晋王也不再与他多说。
他有些遗憾,自己离京太早,不能看到这个人身首异处。
等晋王快要走到诏狱门口的时候,才听见宁王的声音再次回荡在长长的甬道中,带着说不尽的凄厉与悲怆
“不是我!我没有想过要杀她,不是我啊!”
那凄厉的声音似乎饱含了不甘和冤屈,居然听得晋王心惊肉跳。
他猛然回过头去,却只看见一片幽暗,欲要抬脚走回去,站在出口处等他的小太监却上前一步道:
“晋王殿下,时辰不早了,您该见的都见过了,该探望的也探望了,还请早些上路吧。”
晋王看了那小太监一刻,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大步走了出去。
从前他的尊贵一直是依托在皇兄的身上,如今要离京了,还是这般被皇兄赶走,人未走,茶就开始凉了。
罢了,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宁王到底是什么意思?若那刺客不是他派出的,又会是谁呢?
城西招魂台两里外的短亭中,崔颖佳已经候了许久。
“榴红,他怎么还没有出京城,是不是,不用去封地了?”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可是崔颖佳却觉得心中十分牵挂那个俊秀的晋王。
榴红担忧地看了看崔颖佳的脚:“二小姐,您一大早就等在这里,实在是辛苦了,您先坐下来,慢慢等,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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