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德叔却不理会这人话里的嘲讽,他只认真的看着双眸犹如两颗黑珍珠一般的玉沉渊,又重复了刚刚的问题,道:“孩子,你可愿意跟我回去,捡回一条命?愿意的话,你点个头或者眨眨眼睛。”
这时候的玉沉渊哪里还有的什么选择,虽然他听不懂面前这两人的谈话,也不知道他们是住在哪里是做什么的,但是比起面前的处境,没有什么能比让他活着更重要的事情了。
所以,他没有任何迟疑的咬紧了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点了点头。
见状,那个德叔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将压在玉沉渊身上的刘管事的尸体残骸搬开,一边搬一边叹息道:“这人竟然能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盾牌护住你,想必也是要你好好活着,所以,孩子,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以后要经历什么,你都要坚强的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改变一切的可能,你听明白了吗?”
这些话,玉沉渊也只听进去了个大概。
因为,这时候,他的身子已经虚弱到了极点,苦苦支撑的意志力,在被德叔从刘管事的尸体残骸下抱起的一瞬间就已经到了极点,在听到德叔的这一番话的时候,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耳畔的声音也已经渐渐的犹如蚊蚋般微弱,最后一切归为寂静。
他昏死了过去。
再度醒来,就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更不知道他到了哪里。
只是看到守在他病床前的德叔一脸惊喜的模样,着实让他那一颗被恐惧所填满的心被温暖了一把。
然而,紧接着所发生的事情,却让他渐渐的明白当初德叔的那句——“孩子,跟我走吧,至少还能有一条活命”的话到底是什么含义。
至少还能有一条活命。
而这活命,却已经生不如死。
因为,紧接着,在他身体一日一日的奇迹般的恢复过来之后,他才见到了德叔他们口中所说的母夜叉,看到了他现在所投靠的地方是在哪里。
这里是勾栏院,专门培养一些模样俊俏的小公子以供那些达官显贵们的一些特殊癖好,而所谓的母夜叉,则是这里的老鸨,年纪约莫五十上下,平时穿着却是大红大绿,涂脂抹粉,脸上永远都挂着一抹谄媚的笑意。
而德叔以及那一日那个跟在德叔身后的年轻汉子,都是这勾栏院里的龟奴。
德叔没有家,他自幼被这勾栏院收养,年轻的时候也曾是这里的“小生”,后来年纪大了,也就渐渐不被恩客们喜欢,因为身体魁梧,最后索性被指派去了后院当龟奴,平时做这洒扫的伙计,那一日,他是奉了母夜叉的命令跟那个叫做阿贵的年轻汉子将刚来勾栏院不久因为忍受不了折磨和摧残而选择割颈自尽的少年给拖到乱葬岗丢掉,最后无意中发现了他的存在。
通常,苗子好的孩子在十岁以前就会被送到这里,然后经过一系列的训练,最后长到十三四岁开始所谓的“接客”。
而他容貌,无疑在那母夜叉看到被德叔送回来的他的第一眼就已经相中,否则也不会大发善心的将他留在勾栏院里好吃好喝好药的伺候着,直至他痊愈。
接下来的日子,是除开那一夜玉家血债之后,他人生里最黯淡无光的时光。
他被强制着训练如何扭动腰肢,被训练如何保持眉眼上挑的媚笑,被训练如何素手轻抬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魅惑的风情,被训练如何巧言令色让恩客们喜欢。
他觉得此生的屈辱都在那里受尽,然而,在最难熬的日子里,想到一旦训练结束就会像所有的其他的孩子那般,被扭送到那些恩客的榻前,他甚至想过死。
然而,却是德叔之前将他救出乱葬岗的时候的一席话让他重新点燃了对于生的希望——“这人竟然能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盾牌护住你,想必也是要你好好活着,所以,孩子,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以后要经历什么,你都要坚强的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改变一切的可能,你听明白了吗?”
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改变一切的可能,而如果他死了,就一切都没有了。
所以,他咬牙将一切的训练都坚持了下来,在目睹了前面几个同龄的孩子企图逃出勾栏院被抓之后,被母夜叉下令德叔和其他几个龟奴打到气息奄奄的时候,他放弃了贸然逃走的打算。
一直等到那一天。
那一天,天气晴朗,一大早的母夜叉就带着随身丫鬟翠环给他送来了一套照着他身材定做的月白色长衫,用的是上好的绸缎,并命他抹了她自己平时都很少用到的胭脂,然后警告似得告诉他——头一次接客,今晚好好表现。
在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该来的,始终是躲不掉。
第两百三十八章 何处繁华笙歌落——玉沉渊番外(三)
何处繁华笙歌落——玉沉渊番外(三)
那一天,他不记得当天的勾栏院沿路的装饰是怎样,他不记得德叔一脸惭愧的在他耳畔说着什么,只能像一尊提线木偶一般,任人牵引着一路走过那长长的勾栏院走廊,一直到了一处独立的阁楼处。
母夜叉已经含笑等在了门口,对于他的慢吞吞似是有些不满意,她眉梢一挑,面上擦的脂粉差点抖落了一地,也不管他是情愿不情愿,抬手就推着他上了那阁楼。
在踏进那房间门口的时候,远远地,他就已经闻到了房间内那一股幽冷的胭脂香,跟他平时在这勾栏院里闻到的都不一样。
还不等他将屋子里的情形打量个仔细,就听到那母夜叉简单的将他向桌子边坐着的那人介绍了一番,就将他推了进去,并且转身就出去带上了门。
他站在那里,看着摆放着好酒好菜的桌子边坐着的那个身形有些肥硕的背影,虽然看不到他的正面,然而在打心眼里,他已经对这人厌恶了起来。
如果是什么好鸟,怎么会对一个才不过几岁的孩子下的了手!
在他心里,已经对这人这样定论着。
而事实上,这人的人品也果真如同他所预料的一样。
在感受到他站在门口迟迟不肯靠近,那人低沉的嗓音就这样传了过来:“怎么?还要我请你过来不成吗?”
他的声音如同现在他整个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场一样可怕,屋子里的气氛也因为他这一句话而瞬间凝结成了冰。
玉沉渊愣在那里,既不敢上前一步,更不能后退一尺。
母夜叉的警告已经再度回响在了他的脑海,此时,他已经再没有别的办法,即便是想逃命,也要拖延时间等到掌灯时分,因为他已经仔细的观察过,只有那个时候勾栏院里的生意最好,而后院的看护也才最为松懈。
此时离日暮尚早,该要怎么拖延时间是他此时必须要面对的一个问题。
桌前的那人说完这句话之后,又抬手抿了一小口酒,当放下酒盏的时候,侧耳倾听背后依然没有脚步声,他的心情越发不耐,索性丢了酒盏转过头来看向他后面的玉沉渊并呵斥道:“你是聋了吗?本大爷花钱买乐子,叫你过来你还敢不应吗?”
他这才一转过来,玉沉渊才看清楚他的脸,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的模样,他的下巴上有三圈跟他肥硕的身形相匹配的赘肉,在暴怒的时候,那三圈肉一愣一愣的,那一瞬间,让玉沉渊想到曾经跟弟弟出去在路过集市的时候,看到屠夫案几上被拍打的一晃一晃的猪肉。
而面前男子的眼神,比那被蚊蝇乱飞叮咬的猪肉更加让人恶心。
随着他一声呵斥,那酒盏也随之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小小的玉沉渊一愣,尚未来得及想到该做出如何的反应,就听见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应声而开,旋即转进来母夜叉的身影,她那双精明的眸子只需要在房间里一转就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即对着那人深深的鞠躬道歉,并抬手就攥紧了玉沉渊的手臂,她的力气也是十足的大,在捏着玉沉渊手臂上的肉的时候,她还不忘恶狠狠地攥着转了一个圈,那时候,他不需要捞起袖子来,也能猜到此刻那底下一定是红了一片,不消片刻就是一片淤青在那里,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消除。
“臭小子,吃我的用我的活我的,还敢不听话!你要是再这么拧下去,我就把你身上的肉一点一点的揪下来然后再丢回乱葬岗去,让那些野狗将你吃掉!”
说着,不等看到玉沉渊在听到那几个关键字眼的时候眸子里划过的慌乱的神情,母夜叉已经摇曳着腰肢转身出了房间,并再度带上了房门,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恶狠狠的刓了他一眼。
虽然他心知因为有自己这张脸蛋,母夜叉定然是舍不得就这样再将他丢进乱葬岗,然而那几个字也确实再度灼烧到了他,待他听到那一声关门声,才回过神来,理智也渐渐清醒,知道如果这一次再惹怒了面前这位脑满肠肥的中年男子的话,只怕虽然不会被丢进乱葬岗,但是下场也是会很惨,所以,不等那中年男子再度开口,玉沉渊已经一咬牙,心一横,主动朝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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