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况看着驻足沉思的阿姊,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她每来一回太学,都要喟叹一番。
他转身吩咐常夏和羽年道:“今天人多,你们跟紧了女公子,不要走散了,早些家去。”
两个侍女点头应是。
郭况便领着家人子往里进了,开学之日太学人山人海,他早些出发就是不想赶着入学的高峰期。
雪后初霁,空气格外清寒,也格外透彻。
骄阳已经遍地,松软雪白的积雪被数不清的马车和行人反复踩踏后已经污秽不堪了,黑乎乎的脚印车轮印看得人难受不已。
雪踩化了,转眼就会成冰,滑得像一面镜子。
过往的车马行人都小心翼翼地走着,韩彦和刘秀却是大步流星而来。
刘秀笑着对韩彦说:“这走雪路,是越怕摔就越容易摔。
只管放心大胆地走就是了,有什么好怕的呢。”
话音还未落地,韩彦都没来得及应一句是,他就脚底打滑摔了个实实在在。
韩彦赶忙扶起他来,替他拍后背粘上的雪花。
“我就知道,走路望天必定是要摔的。
幸好,雪天摔也摔不脏。
这要是雨天,你这身新衣裳——文叔——看什么呢?”
刘秀并没有应他。
韩彦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在雕梁画栋下立着一个默然出神的女孩子。
是郭况的姊姊——郭圣通。
她今日穿了件白狐狸毛围边的鹤氅,侧脸被阳光点亮,愈发显得肌肤瓷白。
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娥眉轻蹙在一起,似是无端蒙上了一层忧愁。
刘秀想起还留在枣阳舂陵的小妹,心下莫名就涌起了关切来。
他很想抚平她的忧伤。
他对韩彦道:“你先进去吧。”
也不等韩彦答话,他已经疾步而去。
韩彦无奈,只得独自顺着人潮往里走。
蓝天、阳光、树影、寒风混在一块渲染开来后,水墨泼就的天地间终于多了些旁的颜色。
冬日的阳光虽耀眼依旧,但却是比月华还要清冷,郭圣通站在太阳底下不知多久了也没感受到什么温度,反倒是寒风刮得脸生疼。
她不自觉地拢紧了鹤氅,转身准备回去。
这天下,她再怎么操心又能怎么样呢?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待着那战乱的帷幕拉开。
人生,就是有如此多的无可奈何。
你,远比自己想象的还无能。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郭圣通转过身去。
是刘秀,他的眼角眉梢都蒙上了阳光,一片温暖和煦。
他开口问郭圣通:“来送郭况吗?”
他的声音清醇,宛如一股清泉。
*****
正月的喜气还未走开,椒房殿内却是一片死寂。
来往的宫人都敛声屏息,生恐惹了皇后不快。
今早殿里抬出了四五个宫人,全是去受鞭挞之刑的。
皇后王氏,原本性子最是和善贤淑,但因着长子、次子先后去世,独女年纪轻轻却和活死人没什么区别,悲愤之下她硬生生地把眼睛哭瞎了,脾性也古怪起来了。
今次大发雷霆是因为独女的失眠症愈发严重,宫廷内外却没有一个医者能缓解一二。
王皇后暴躁之下什么都觉得不顺心,宫人们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却还是惹了她不快。
甄璇和母亲孔曼刚进到殿内,就有宫人上前来服侍着脱下御寒的斗篷。
甄璇看见母亲握着宫人的手往她手心里塞了块金子,而后宫人贴近母亲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孔曼点头谢过后,就牵着甄璇往里走。
甄璇对这些伺候人的卑贱之人从来都没有什么好脸,她知道母亲是为了结好皇后身边的人,但还是觉得那金子是浪费了。
她问母亲孔曼:“怎么了?”
母亲低声把事情简短地说给了她听。
甄璇的眉头皱了起来,她们今天来是来求王皇后出面为她的亲事做主的。
毕竟,天子日理万机,哪有空闲去给一个女孩子挑选夫婿?
谁想来得不巧,正碰上皇后心情糟糕的时候。
甄璇真想转身回去,但她不敢,这是对皇后的不敬。
不管陛下的几个侍妾如何受宠,究竟也只是侍妾,皇后的地位始终无人可以撼动。
何况,太子还是皇后幼子,皇后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可是,皇后好像并不明白这显而易见的道理。
她总是不开心,干涸的眼眶中就像有流不完的泪一样。
皇后的女儿——黄室室主性子就更古怪了,一个人住在承明宫内,从不与命妇贵女们来往。
作为天子唯一的嫡女,正当青春年华,也不是没有人想迎娶。
但是自从更始将军甄丰的儿子甄寻假借降神,求娶皇室室主不成,反倒惹怒了天子,使得甄家阖家被灭。
便是一些完全无辜的家族,也在此案中被牵连进去。
荣华富贵虽好,但要冒着血雨腥风的危险去求,又有几个人敢呢?
☆、第一百零一章 开弓
甄璇不明白皇后和黄室室主为什么不开心,她们明明已经站在天下女子都艳羡的高度上了。
就算这过程当中失去了些什么,不也是值得的吗?
像黄室室主,她从前是皇后,现在是公主,有什么不好的?
她的夫君是病死的,又不是天子害死的,就因为父亲当了皇帝就要恨上父亲?
若是旁人当了皇帝,汉室江山是保住了,可是她自己该怎么办可有想过?
至于王皇后,她的长子和次子都是因罪而死,有什么无辜的?
甄璇每每想起这个,都叹服天子的大公无私。
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又有几个上位者能做到?
王皇后非但不能支持理解天子,反倒心存怨恨。
如此心性,怎可为中宫皇后?
天子却因为她是发妻原配始终尊重着她,人前人后都给予她足够的面子。
甄璇实在不知道王皇后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甄璇每次进宫来都是战战兢兢的,不过好在因着她父亲极受天子信重,皇后和室主从不曾为难过她,甚至还算得上是和颜悦色的。
她不知道,皇后和室主善待她从来都不是因为她的父亲。
她们和建兴帝一样,都是因为她的外祖——简烈侯孔光。
甄璇的双眼虽然是明亮的,但她以为她所看到的一切其实都是假的。
人,总会被蒙蔽。
这并不可怕,可怕就可怕在不自知的自以为是。
王皇后听说孔曼母女来了,心下不快本欲不见,但宫女原碧劝她说见见外面的人,和她们说说话心中郁气也能散开不少。
原碧生得如何王皇后并未亲眼瞧见过,她到王后身边来时王皇后已经瞎了。
阖宫的人都说原碧貌美,王皇后便想原碧容貌应该是不差的。
加之原碧性情和顺又通诗书,王皇后本有意把她赐给三子新迁王王安为孺子。
这对于一个宫人来说,已经不亚于一步登天了。
原碧只要点点头,从今往后就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但是,她拒绝了。
她跪在王皇后跟前,情真意切地请求王皇后把她留在身边。
她说,天底下貌美的女子很多,新迁王不会缺少美人的侍奉,她自幼失去父母成为孤女,懂得那份失去亲人的伤痛,她想留在王皇后身边伺候。
原碧虽然贸然揭开了王皇后的伤疤,却没叫王皇后动怒。
多么善解人意的孩子啊。
王皇后留下了她。
原碧成为了最受王皇后信任的侍女,在王皇后因思念至亲泣不成声时,只有原碧的柔声安慰能稍缓她的苦楚。
原碧的话,王皇后听进去了。
她问原碧:“陛下前些日子是不是说要给甄家的女孩子指婚?”
原碧应是。
王皇后叹了口气,摆手叫宫人去传召她们进来。
“我自己的女儿过得不好,看着别的女孩子嫁个好郎君总也是个安慰,让她们进来吧。”
甄璇在宫门口早已等得不耐烦,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她只能熬着,熬到里面再出来人告诉她们王皇后到底召不召见她们。
母亲没有半点焦躁,她很平静。
她时不时地还抬起头来用目光劝慰甄璇,让她不要着急。
内殿终于出来宫人了。
她说王皇后让她们进去。
总算没有白跑这一趟,母亲嘴角有了笑意。
甄璇的心情却陡然跌落到了谷底。
她并没有抵触父亲求天子给她赐婚,她也想等有朝一日再见到刘得和郭圣通时让他们仰望嫉妒。
可是,只要想到将要嫁的人未必有刘得一半好,她总是不甘。
*****
郭圣通今天来太学,有一大半的缘故都是为了见刘秀。
自从她梦见那个神秘男子对她说他就是刘秀后,她就想再见见刘秀。
心里的不安,只会因为彷徨焦虑滋生蔓延的越来越广。
一旦正视它,反倒没有什么好心慌的了。
郭圣通如愿见到了刘秀,却发现并没有什么话能和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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