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不晓得方家那厢是否担忧,反正自家阖家这心里头俱是百般踌躇不舍的。
雨天出行,这也实在太作孽了。
尤其秦老娘,让大堂哥缓缓再行启程的话儿都到了嘴边了,不过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了,就万万没有推三阻四七担八挪的道理了,这样的风雨,还是经受得住的。
只能给大堂哥再多带上两身还算簇新的蓑衣斗笠以及木屐子,又连夜烙了面饼、炒了炒米、多熬了些不容易放坏的路菜。
大堂哥看在眼里,就特地抽空挽着秦老娘做小儿状,逗得秦老娘开怀。
方案首看着就长松了一口气。
别看他面上水泄不漏,可这心里头却是实在担心事到临头,秦家的一干长辈又舍不得放行的。
因着他自个儿是经历过一回的。
本就一万个不同意他在这时候外出游历,指望他一鼓作气再中个解元的母亲,虽然迫于父亲祖母的压力,不得不松口。
可在商定出行日期时,却是翻着黄历,碎碎地念:“正月半过后又是二月二,二月二过后就是观音诞,观音诞过后还有清明节,然后上巳节、浴佛节……你是咱们家的长房长孙,如何能不在家。”
何况大多都是“行孝”之事儿。
要不是有祖母快刀斩烂麻,他不知道还要多费多少周折,才能叫母亲松口的。
……
正月十八,宜出行,这是方家老太太亲自瞧中了的吉日。
家里头,一干长辈们只将大堂哥方案首一行送到了大门外,小字辈们却俱是早早就披上了蓑衣戴上了斗笠,一径送到了小村外。
渐渐止步,看着渐行渐远,从大到小,渐渐缩成了一个小黑点儿的大马车。一阵风猛刮而过,眼前白纱袅袅,一片朦胧。
一切云情雨意,好似宛然其中。
只不过老天爷的安排真个从来都只有叫人出乎意料的份儿,当天夜里,绵绵细雨忽的戛然而止,风停雨歇,第二天一大清早,日头更是一跃而起。
自是叫人颇有些啼笑皆非,又长松了一口气的。
天气复又晴朗了起来,一过正月半就开始慢慢收心的小字辈们已经得上学去了。
长辈们却还得继续忙着起收东头园子里的三茬白芹,待到将近两万斤的白芹俱都收拾妥当出运上船。
而秦连豹因着县廪生的身份,答应了要替崇塘镇上好几个考生具保,所以赶在二月初九之前也将要前往莲溪,至礼房考场当堂认保的时候,已是将近两旬后的事儿了。
家里头终于收到了大堂哥的信。
是民信局里早已熟识了的身穿青衣的小伙计送上门来的,还未进门就从褡裢里取出一封厚厚的书信,拿在手里都没扬得起来,又捧在了手里,才高声道喜:“贵府大公子有信来!”
还好奇道:“只这信怎的是从京口寄出的?您家大公子不是在莲溪方家的学堂里念书了的吗?”
花椒也是家里有书信进出后这才大概其知道,这会子的民信局其实都是私人经营的赢利机构,是明州帮商人的首创,业务大致包括寄递信件或是物品。
各家民信局之间通常还都联营协作,算是构成了民间的通信网。
也算是真正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
大堂哥在莲溪方氏家学里念书的事儿,除了两头周家湾、漏斗湾的乡邻们俱都知道些许的,其余也就姻亲故旧的知道丁点儿了。
可旧年不出一月光景就传扬的整个崇塘街知巷闻,以至于上门说亲的人又多了两三成,而且开口就是问起方氏家学来,就是从民信局走漏的消息。
而听到动静,方才下课的花椒姐妹从花厅直奔而出,缩在堡墙后头竖着耳朵听。
茴香丁香同香叶自是高兴的不得了,他们可是天天都在家里头掰着手指头算着大堂哥同方案首的行程的。
而花椒一听“京口”二字,却是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从西跨院赶过来,脚程比花椒姐妹还快的杜氏接过书信,笑盈盈地向那小伙计道谢,又随口解释道:“我家大郎外出游学了。”还道:“说是每到一地儿都会写信回来,您局里要是接了信,还烦请小哥儿先送我家。”
说着还掏了十来个铜子儿,直接塞进了小伙计的褡裢里:“辛苦小哥儿了,点碗好茶吃吧!”
清脆的铜子声此起彼伏,把小伙计欢喜的直搓手,连连保证:“婶子您放心,大公子一来信,我保管头一个就给您送来。”
说着就欢欢喜喜往下一家赶了。
秦家这厢迫不及待的拆开信。
同之前大堂哥从莲溪写回来的书信一模样,也是大号的信封里头装着五六封寻常大小的书信。
除了有分别写给祖父祖母、父亲母亲的、叔叔婶娘们、弟弟们、妹妹们的之外,还每每会有特地写给秦连豹的,有两回还有特地写给花椒的。
只这回却果然就有一封特地写给罗冀文启的。
花椒下意识地就将这封信攥在了手里。
一旁茴香已经拆开了大堂哥写给秦老娘秦老爹的信封,在给眼睛已经不大好使的秦老娘读信了:“祖父祖母膝下敬禀者:我同方大哥现已行至京口,一路官道,白天赶路,晚上投宿驿站,一切平安。期间我们还在长塘湖停留了两天,果如祖父所说的那样……”
然后大堂哥也写了一封近乎一模一样的给花椒姐妹,不过却同妹妹们说了番百里外长塘湖的景致:“白鹭、黄雀、獐鸡、野鸭遍地都是,那才是真正的飞起不见天,比之莲花荡还要壮观……”
大堂哥弹弓在手,百发百中,一连打了十来只野味儿。再加上方案首尝试着打了两三只,还有跟随的回事处管事同随待处的护院也试了一回,上集镇卖给贩子,他们四人几天的开销就挣出来了。
香叶听着惊叹不已,瞪圆了乌溜溜的大眼睛直道“大哥好厉害!”
丁香读的却是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只花椒暂且还没工夫理会这则,攥着大堂哥写给罗冀文启的书信,心里头就跟揣了只小兔子似的。
好不容易等到东头书院里罗冀文启下课,又熬过了午饭,才同茴香打了声招呼,一溜烟地拉着他们二人回了屋。
郑重地将已经摩挲地略有些皱巴的书信递到他们手中,点着小脑袋告诉他们:“二表哥,文启哥,这是大哥从京口寄给你们的。”
其实在那天家里头说到“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个话题的时候,花椒是亲眼所及文启同大堂哥眨眼睛的。
一时有些诧异,只略一思量,花椒就有些明白文启的用意了。
眼珠子一转,就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缠上了当时一言未发的大堂哥。
大堂哥看着小尾巴似的跟着自己的花椒,哭笑不得,哪里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不禁点着她的腮帮子好笑道:“小丫头可真是个机灵鬼!”
倒是没有再说甚的,转身就领着花椒去找正在屋里候着他的罗冀文启。
罗冀文启看着拉着大堂哥衣袖的花椒,也习以为常的没说甚的,罗冀还拿了酥糖出来与花椒吃。
文启也不避讳花椒,就直言拜托大堂哥,若是能往西走的话儿,说不得就会路过他们二人的家乡京江京口。
“所以,我们就想请大哥若是方便的话,替我们留心一二家中的消息……”
果然不出花椒所料,正是她猜测的这般。
而大堂哥亦是大概其知道罗冀文启二人的身世的,也知道他们的大概家乡。所以在文启朝他眨眼睛的时候,心里头就已是有些隐隐知道他们的用意了。
自是没甚不可的。
他同样也是知道秦连豹曾答应过罗冀文启,等他们二人再大一些,就带着他们回去京口寻访家人。
毕竟路途遥远,罗冀文启年岁又小,文启的身子还是不如人,这两年上怕是不得成行的。
可同时秦连豹,还有秦老爹等人又有些担心,世事变幻,也不知道三五年之后,京口又是哪般光景了。
这回若是能够趁着游历的机会,替罗冀文启寻访一二,自是再好不过的。
一口应下,更是道:“你们两个可还记得家中情形,最好能够写下来,我想办法打听一二。”
而罗冀文启,尤其是罗冀,当初遭难离家的辰光本就年纪很小,再因着渐渐长大,时日愈久的缘故,小辰光的事情哪怕再想记住,也已是忘了多半了。
只能让记性相当不错的文启帮他记着。
直到旧年开始识字,又头一回听说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句话儿,这才恍然大悟。
赶紧将自己唯一记得的家人,同文启帮忙记着的一些个情形一条一条的记录下来。
文启看着,也学着罗冀的样子做了记录。
这会子大堂哥一说,两人赶忙就重新抄录了一份出来交与大堂哥。
花椒看着就松了一口气。
树高千尺不能忘根。
没有人比她更知道背井离乡的痛楚。
若是罗冀同文启都能找到家乡找回亲人,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值得努力。
又忽的想到了小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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