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难道这个女人是来投靠四太子的?
否则,她打着寻子的旗号,千里迢迢来这里做什么?
她的心情无异于一场宏大的战争。那是女人才明白的战争,王君华是有夫之妇尚不足为惧,花溶,可是一介寡妇。如果她真的投靠四太子,岂不成了自己的头号大敌?她拿不准自己该以女主人的身份,还是其他身份——心里暗自祈祷上天保佑,灵药啊,灵药啊,但愿四太子的心里被控制,只有自己一人,其他女人,都是粪土。
花溶搂着儿子,陆文龙小小年纪,但并不多话,除了不停喊“妈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金兀术,在一边见她们母子重逢的情景,眼里竟忍不住一丝酸楚。此时此刻,花溶的目光何等温柔,脸上的笑容何等亲切,毫无伪饰,真正慈爱,也难怪儿子这些年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他淡淡说:“花溶,你的帐篷搭好了。”
花溶拉着儿子的手,这才抬眼看他:“四太子,既然我到了这里,岂有不见见故人之理?”
金兀术一怔,又一喜,大声说:“立刻备宴,为小王子的妈妈接风。”
“四太子,你该说,是为岳夫人接风!”
他断然反驳:“难道你不是文龙的妈妈?”
花溶知他险恶用心,根本就不予回答,拉着儿子的手就往他的大帐篷走。一路上是女真贵族的好奇目光,陆文龙小声地一一告诉她谁是谁,花溶听得重要的人,就留心看上一眼。再往前,她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抹好奇。
耶律观音,耶律观音竟然也在这里。
她扭头看一眼金兀术,此时此刻,真的才对此人刮目相看。金兀术迎着她的目光,不知怎地,甚是狼狈。她却微微一笑,想起秦大王,遗憾的是没有亲眼目睹那场盛大的焰火和绿色的横幅,只能想象。
那段屈辱,金兀术怎能忘掉?但见她嘴角含笑,虽然明知她没有目睹自己当初的窘境,也忍不住疑神疑鬼,怒气冲冲,低声怒道:“花溶,你笑什么?”
“我对四太子的胸怀刮目相看。”
金兀术气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低声骂道:“你以为本太子像你这样妇人之见,睚眦必报?”
花溶但笑不语,拖着儿子,已经走到耶律观音面前。
耶律观音一直注视着她,可是,真的面对面了,才发现一切的准备都是多余的。花溶面上淡淡的,只看她一眼,略略点头。直到花溶走过,她才意识到,花溶,根本没把自己当成对手,仿佛她只是经过这里的一个旅人,不是奔着她来,也不是奔着四太子来——这一瞬间,她有一种错觉,那个头戴红巾,英姿飒爽的女人,根本不是一个女人,而是男人!身带佩剑,腰悬长弓,她甚至猜测她的小靴子里都随时藏着一把锋利的匕首——那是临阵杀敌,而非争宠吃醋。她更加拿不准,所以,也不贸然开口,既不愿讨好花溶,也不愿马上向她宣战。
帐篷里摆放着一张长方形的条桌,居中,盛放着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尚是女真人的早餐时间。热腾腾的牛奶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而四面,是十来张环绕的小几,是聚会宴饮时用的,按照各自的身份地位,依次入座,各据一案。
花溶熟知女真人的习性,便按照风俗,在主客的位置坐下,陆文龙急急地问:“妈妈,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拿……”
“儿子,你陪妈妈坐着。自然会有人上菜。”
陆文龙坐在她身边,喜形于色,花溶细细看他,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情感,想起小虎头,更是将所有的爱倾注在他身上,一个决定慢慢在心里成形:自己要成为强者,真正的强者!能保护儿子,让儿子们有家,有归属,有安全的保障。
陆文龙迫不及待:“妈妈,吃了饭,你教我射箭好不好?”
“妈妈不止教你射箭,还教你念书。”
她母子二人都是用的汉语,其他侍从听不懂,不知说的什么。金兀术这时已经坐在主位上,清了清嗓子:“叫全体娘子来吃早餐。”
“是。”
然后,他看看左边的花溶,花溶一颔首,面带微笑:“多谢四太子赐宴。”
这个女人是演员,一进了四太子的帐篷,她就在开始演戏,彬彬有礼,谦虚和蔼,似足感激着主人的款待——可是,谁知她的蛇蝎心肠?谁知她攒着自己的命,发号施令?
两人的距离那么近,此时,侍妾们还没到来,陆文龙忍不住,刚跑出去为妈妈拿他亲手猎的豹皮。她压低声音,比了个手势:“王君华留在这里,由我自己决定哪天杀。你的责任是好好‘款待’她……”
金兀术怒道:“你倒想得美,要我帮你将她软禁在此……”
花溶点点头,这时,陆文龙已经跑进来,只看到妈妈满脸的笑容,正在和阿爹交谈,他对这样的情形感到高兴,而一众进来的侍妾们,也只见得二人之间貌似谈笑风生,丝毫不知道汹涌的暗潮。
众人向金兀术行礼,又一起看向花溶,她并非坐在侍妾的位置,而是真正的主客位置。她们不知道该不该行礼,金兀术一挥手:“这是小王子的妈妈,本太子的贵客,你们以后见她如见本太子。”
章节目录 第445章 都给你
众人急忙行礼,一个个震惊不已:小王子的妈妈跟四太子的贵客,这二者之间是什么关系?还有,什么叫“见她如见本太子”?耶律观音更是心惊,花溶这到底是什么身份?彼时,汉女的身份虽然在金国依旧不高,但界限已经不那么明显。而且四太子向来放荡不羁,出人意料,既然敢公然宣布陆文龙汉人“母亲”的身份,就定不至于影响到陆文龙的地位。
花溶一一向众人回礼,侍妾们听她讲的竟然是流利的女真语,更是好奇。礼毕,她见耶律观音坐在右侧的第一个位置。而左边的侍妾第一位置空着,很明显,那是王君华的。
她微微一笑:“四太子,怎不见王氏娘子?”
金兀术微微皱眉,侍从们已经去请了几次,王君华明显是推脱,不敢见花溶,所以不出来。
“再去请王娘子。”
“不用了,奴家来了……”一个幽幽的声音,众人看去,只见王君华顷刻之间,像是换了一番摸样,梨花带雨,憔悴不堪,我见犹怜。她们甚觉怪异,不知她为何突然变成了这样。
她的目光看向花溶,花溶也看着她。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两人的眼睛自然没有流出血,花溶满面笑容:“王娘子,久违了。”
昔日秦夫人,今日王娘子,她体味着花溶称呼上的改变,迷惑于她双眼中,并不是那么深刻的仇恨。
金兀术瞄她一眼,咳嗽一声:“花溶,既然你叫她一声王娘子,便知她是本太子之人,希望过去种种,一笔勾销。”
花溶点点头:“好说好说。花溶客随主便,但听四太子吩咐。”
王君华几乎是冲过去就跪在金兀术脚下,泪流满面,哽咽无语。这时才意识到,四太子对自己的恩重如山,对自己的千好万好——还有什么能比得上他此刻暗示的阻止花溶的寻衅复仇更值得感动的?
这是她从秦桧以及任何男人身上都从未体会过的,四太子,唯有四太子。再怎样风光,再怎样尊荣,一个女人,总要楚楚可怜被男人护着,才能感觉到真正的幸福。而一个男人,每每关键时刻,总是护着你,选择了你。除了真爱,还能说明什么?
她抱着金兀术的腿,泣不成声:“四太子,谢谢你,谢谢。奴家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您……”
一众侍妾惊讶于她的这一番涕泪交加,唯有知道几分内情的耶律观音,暗中仔细观察三方面的神色。花溶和王君华可谓一对死敌,现在,四太子是表明自己选择了王君华?
金兀术的声音波澜不惊:“王氏,刚才你不在,本太子就再重申一下。花溶,是小王子的妈妈,是本太子的贵宾。今后,府里所有人,见她如见四太子。你且先去行礼。”
王君华被这番话惊得不能言语,甚至忘了哭泣,但她丝毫也不会违背四太子,立即走上去,果真做低伏小向花溶行了一礼:“奴家见过岳夫人。”
花溶细看她一眼,更加深刻地体会到秦桧夫妻之所以能保住富贵,保住性命——寡廉鲜耻是不难的,但寡廉鲜耻到这个地步,就十分罕见了。要杀她是不难的,可要利用她杀秦桧,又要费多少手脚?她笑着点点头:“王娘子,你真是个好角色。”
“奴家凡事听从四太子吩咐。”
金兀术说:“该用餐了,你回到座位上用餐吧。”
“谢四太子。”
王君华坐下,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又看一眼花溶。花溶也看着她的目光,好像这个狠毒的女人真的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弱者,地地道道的小女人。
耶律观音冷眼旁观这一幕,陷入了极大的迷茫里,根本就拿不准四太子到底是什么态度了。这一顿饭,虽然名为“接风”,事实上众人都吃得极为压抑。但花溶却旁若无人,大吃大喝,陆文龙也吃得兴高采烈,他胃口好,吃了几大碗,再看金兀术,金兀术胃口貌似也奇好,甚至比儿子还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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