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安出自名门,和丈夫昔日悠游士林,不知见识过多少佳公子,如今,见那个昔日一身简陋麻布袍的武将,忽然因为这一身儒生服整个变了样子,又想起他那首慷慨激昂的《满江红》,方知,文武全才原来是这个意思。
岳鹏举被看得不好意思,摸摸头,嘻嘻笑说:“这都是十七姐给我准备的。”
花溶面色娇红,如小女孩子,见众人的惊愕,微笑着迎上去拉住他的手。因为这些日子不幸的消息越来越多,她早已练得处变不惊,只计算着,和丈夫的每一天都要好好过,无论多么恶劣,也不会被吓怕。她柔声说:“鹏举,我正等你回来,午饭我给你准备了许多好东西。”
“好啊,我正好饿了。”
众人一起进了餐厅,老仆准备了丰盛的午餐,众人一起用餐,高四姐的两个孩子这些天,每天面对母亲的泪眼,见今天气氛终于缓和一点,兴奋地不停吃喝。花溶精心照顾他们,将他们喜欢的菜一一夹到他们碗里。
一顿饭吃完,高四姐安顿好了儿子,屋子里安静下来,花溶才将天薇的来信讲了一遍。岳鹏举眉头微皱,也有点意外:“他竟然对天薇也下手?”
花溶恨恨说:“估计又是金兀术和秦桧这对狗男女搞的鬼。”
李易安接口:“既是太后归来,只怕公主就非死不可。”
章节目录 第385章 画舫
夫妻二人其实都隐隐明白,只是一直没往最坏的方向考虑而已。花溶自己亲眼目睹过韦贤妃在金国受的屈辱,在洗衣院的****、嫁给金军老兵生下的两个儿子……这些屈辱的证据,就成了天薇非死不可的理由。表面看来很荒谬,却是人性里最残忍的自私和毒辣——她和赵德基,估计都认为,消灭了天薇,消灭了自己夫妻,就没有其他人会知道了。
花溶想到这一层,更是六神无主:“不行,上次多亏公主救我,才能幸免于难。现在她有难,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岳鹏举沉思一下:“十七姐,你不需慌张,先打探消息再说。现在宫内外一片混乱……”此时花溶还不知道满天的榜文凑效,听丈夫一说,眼睛一亮,喜道,“既是如此,我马上去见公主……”
“十七姐,也不急在一时,你听我说……”
花溶边听边点头:“我知道在哪里能寻她,鹏举,你放心。好,我就在那个时间去寻她。”
再说秦桧匆忙赶回家里,立刻找了自己的爪牙范同等人到书房密谋。书房的框里装着一大堆榜文。几乎是一夜之间,临安城的大街小巷都贴满了这种榜文,就连菜市场、茶肆酒楼、妓馆都散步了这种单子。一夜之间,全临安城的百姓都发现,原来大宋的丞相,竟然真的是金人的细作。秦桧再是不可一世,也对这样强大的舆论攻势一筹莫展,冷汗直流。这张榜文上罗列的每一项都是事实,都是对他夫妻在金国背景的大起底。纵然皇帝在求和的问题上有心包庇,但御史们又怎会放过?如果弹劾一封接一封,自己这个宰相的位置,也是决计坐不稳的。
范同急于巴结秦桧,显露自己的能干,先开口:“秦相公,如今流言满天飞,应该大力禁止,当务之急,是找出幕后主使……”
秦桧猛喝一口酒,气急败坏:“令人查封,令人昼夜不停地值守,大街小巷,凡是抓到的,立即格杀勿论……”
“秦相公以为会是谁?”
“岳鹏举!”他想也不想,除了岳鹏举,还有谁能如此清楚自己夫妻的身份?他眼角一转,更是恶毒,也许,还有天薇公主,她也非常熟悉。这二人联手,才可能有如此规模的榜文流传出去。
岳鹏举一日不死,自己一日不宁。
他遣走范同,大喝:“国夫人在哪里?快请国夫人回来议事。”
书童小声说:“夫人去了王医官家里,要晚饭后才回来。”
秦桧此时已经顾不得惧怕王君华的雌威,立刻吩咐书童:“马上去请国夫人回来,一刻也不许耽误……”
书童立即出去,秦桧听得门外悉悉索索的,大喝一声:“是谁鬼鬼祟祟的?”
养子秦禧探头探脑:“阿爹,是我……”
秦桧对养子素无好感,平素碍于王君华的淫威还不敢说什么,现在见他这样,脸上满是脂粉,更是嫌恶,恶声恶气问:“你又有什么事?”
“阿爹,孩儿遭恶妇欺侮……”
门外,一个女人冲进来,跪下痛哭:“阿爹,你可要替奴家做主……”
原来是秦禧的妻子,秦禧肆无忌惮带了两名妓女公然回家夜宿,夫妻二人发生口角,正好王君华不在家,秦禧失去了靠山,就来找秦桧帮忙。秦桧怒火中烧,一耳光就掴在秦禧面上:“畜生,滚出去……”
秦禧自从到秦家后,仗着王君华的威风,谁敢动他一指头?今天被秦桧一耳光,捂着脸急忙跑出去。秦桧见儿媳还跪在面前,气得一脚踹过去:“大胆贱妇,你也滚出去……”
他焦虑地等了半晌,终于听得王君华威风赫赫的声音:“老汉,你又在家里发什么疯?”
秦桧一把将她拖进书房:“国夫人,大事不好了……”
王君华收敛了雌威,急忙问:“出了什么事?”
秦桧拿出一张榜文给她一看,王君华匆匆浏览完,也大惊失色:“这是谁干的?天薇这个贱人还是岳鹏举?”
秦桧咀嚼一下腮帮子:“国夫人,烦劳你辛苦进一趟宫里,打探官家意思。”
王君华狠毒地压低声音:“老汉,事不迟疑,不妨先下手为强。”
月光满地。
金兀术今晚忽然对歌舞宴乐失去了兴趣,轻车简从,只带了三五亲随,趁着夜色来到西湖边上。
冬日的西湖虽然萧瑟,却别有一番风味。这一晚月色很好,孤清地挂在天上,月下,湖水如镜,波光粼粼,微风一起,如少女温柔的眼波。远处,传来歌妓弹唱的曲调,画舫游廊,王孙公子,西湖歌舞几时休。
他惊诧于这波涛汹涌的国家里,人民是那样无知无觉,醉生梦死。书本上再怎么向往南国富饶,终究不如亲步丈量得来的快感。他对这个国家的兴趣,远远胜过对燕京、对上京。如果有一天,自己能成为临安富丽堂皇的宫殿的主人,岂不远胜坐在土炕上战战兢兢的小狼主合刺?他被自己心底根深蒂固的理想刺激得几欲手舞足蹈,觉得这一切都那么遥远,一切又近在咫尺。
这样的夜晚,还适合于红袖添香时。可是,添香的女人在哪里?
岳鹏举归家,他再也不敢夜闯“怡园”,就算明知岳鹏举死到临头,他也不敢去——对自己生平最大的敌人,终究怀着极其的敬畏和叹服。也因其如此,更加迫切地期待着亲眼看到他走上断头台。
一艘画舫靠近。
琵琶弦上说相思,几名女子妖妖娆娆站在船头,粉脸含笑,言语堆欢:“公子……”
他看见一名****半裸的女子,身形一闪,一脸娇羞。他心里一动,轻笑一声,一挥手:“把船开过来……”
船靠近,迎进去尊贵的客人。画舫游廊,与海上的狂风巨浪,天壤之别。西湖令人沉醉,海洋令人惧怕——同样是水,一者令人迫不及待地想占有,一者却令人迫不及待地想抽身。只是上船的一刹那,他的身子还是晃动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对水的根深蒂固的惧怕。************,但海上惊魂的时刻,事隔多年记忆犹新。
但画舫里软香的灯火立即打消了他心里的动荡,一把软椅,两个玉人,满盏茶香,居中七八名舞女轻慢的歌舞:
景萧索,危楼独立面晴空。动悲秋情绪,当时宋玉应同。渔市孤烟袅寒碧,水村残叶舞愁红。楚天阔,浪浸斜阳,千里溶溶。
临风想佳丽,别后愁颜,镇敛眉峰。可惜当年,顿乖雨迹云踪。雅态妍姿正欢洽,落花流水忽西东。无憀恨,相思意,尽分付征鸿。
有井水处,大宋处处歌柳永。他想起自己送给合刺的小张氏,那几分歌舞几分风雅,在简陋的上京尚可一观,但比起眼前的温柔洞乡,相差不可以道理计。
一盘瓜果端上来,他捻一块,眼前一花,人影一闪,嘴巴里已经多了块甜甜的蜜瓜。他一点也不意外,否则,也不会上这艘船。他不露声色,歌舞忽然停止,一双肥嘟嘟的白手轻挥:“你等先退下……”
歌妓们退下,诺大的船舱里,就剩下二人。进来的女人满头珠翠,胖胖的手指上戴了一颗巨大的猫眼石,脖子上同款式质地的链子,正是四太子当初的赏赐。
金兀术不动声色:“这艘画舫是你家的?”
“这样的画舫,老鬼有几十艘。这样的歌妓,家里有上千人……”
金兀术这才知道大宋的豪奢——这个积贫积弱的国家,他们的宰相富贵到什么程度,如此精美豪华绝伦的大画舫,他竟然多达几十艘。自己和宗翰、谷神、蒲鲁虎等明争暗斗,费了那么多手段,不计生死,获得的也不及眼前的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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