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这里又七扯八扯说不到点子上,让眼前的局面更加难以控制。可是毕竟身份有别,刘福全经过皇后刚才的斥责,已经不敢再开口,只好远远地,担心地看着赵元。
“咳,咳……”赵元忽然咳嗽了起来,刘福全抢先一步走过来扶住赵元。赵元推开他,一把拽起还被皇后握在手里的龙袍一角,迈大步走了出去。
此时天已半亮了,赵元坐在龙辇上,清晨凉薄的轻霜落在赵元明黄色的缂丝龙袍上,丝丝寒意透进身子里,如同穿着一件玄铁的铠甲,坚硬,冰冷,沉重。
刘福全举着一件鸦青色金线绣团龙兔毛褐披风走过来,想盖到赵元身上。却被赵元拒绝了:“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早上的寒风吹一吹何至于如此?”
快到长信宫的路口时,赵元忽然抬手指了一下东面:“去淇奥宫。”
“皇上,”刘福全在旁边关切地说:“您一夜都没睡了,要不先回去歇会再去看贵妃娘娘,您要为大齐国保重龙体。”
“多嘴!”赵元眉头轻皱地别过脸去。
刘福全不敢啰嗦,退了下去。
淇奥宫里一片秋意萧瑟,晨光中庭院清虚,院中的曼陀罗花忆开了几枝,冉冉花影在墙边微微而动。
秋风轻弄软帘,寒雀昏昏欲睡,画廊上幽幽无人细语,几缕苏合香,从柳黄色的含春罗窗纱中透了出来。
赵元让随从都留在外面,自己放缓脚步走进殿来。殿时的宫人正沉默地站在墙角,忽然见到皇上前来,都吓了一跳。正要下拜,却看到赵元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从外殿到疏萤照晚,一共有四十五步。这条路赵元走了许多遍,每一次的心情都不一样,多数是欢欣,少数是急切,再有几次是忧心仲仲。
只有这一次,他是痛彻心肺,不仅为了昨夜发生的种种,更为了那个他已无法了如指掌的将来。
疏萤照晚飘着淡淡的烧艾味道,允央面色青白靠在宫人怀里喝着药,一双幽深的杏眼更显大得惊人,透着冷冷的绝望。
赵元轻轻摆了摆手,宫人知趣地退了下去。他把允央揽在怀里,用金药匙盛了深褐色的汤药温柔地送到了允央的唇边。
没想到,允央却把头扭到一边。
放下药匙,赵元有些担忧又有些心痛地抚着她的头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朕传太医来……”
允央一把抓住赵元的手腕,有气无力地说:“皇上,怎么臣妾醒来身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他们……朕已将淇奥宫里的人送到别处当差了。”赵元敛着神情,轻轻拍了拍允央的肩膀:“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些奴婢难辞其咎,已不能留了。”
“皇上您把他们送到哪里当差?”允央握着赵元的手不肯放开:“可是悬榔府?”
赵元眉头一皱,痛惜地说:“你的身子已经这样了,自己好生养着就是,何苦管那些奴婢的事?他们去哪里,朕自有主张。”
“皇上的主张,臣妾不敢过问。只是臣妾用这些人用惯了,没了他们在身边进进出出,臣妾只觉得身边空落落的,十分寂寥。”允央低着头,慢慢地说。
“你呀,就是太过单纯,只把这些宫人当亲人,可是这些人却只把你当成争名夺利的踏板。若是你早就留心一些,怎会到今天这样的地步,随纨那个贱婢,如何能……”赵元本想低声安抚她,可是不知为什么昨夜扶皖离去时情景,总在他脑海里回荡,让他无法控制地激动与愤恨起来。
一点温热的触感从赵元手背上传来,他嘴角一抿,知道允央落泪了。
允央的落泪让赵元感到无比内疚,以允央现在的身体情况,真的不宜在此时让她情绪波动。他握着允央的手,感觉到一天前还是水嫩嫩的皮肤,如今有种陌生的枯萎感,像是夏天绿油油的树叶,无妄地被罩了一层严霜。
赵元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腮边,让她的指尖埋进自己鬓角里。可是这样亲密的举动,丝毫不能让赵元心里感到好受一点,他知道,今天允央和扶皖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替他承受的。
如果她们母子不是赵元心头之人,以允央平时深居简出,谦和有礼的为人,这种天降横祸,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在她们头上。
可是越这么想,赵元便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允央此时开口了:“皇上,放他们回来吧,此事只与随纨一人有关,他们无辜的。臣妾一向对您少有请求,这件事算是臣妾求求您,好吗?”
☆、368.第368章 佳人相对泣
晌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一抬头明晃晃地只留下白光一片。
饮绿与铺霞相扶着从悬榔府出来,她们不敢回头,生怕里面的人改了主意再将她们抓了回去,就拉着手快步从台阶上下来。
可能是太过紧张,铺霞用的劲有点大,饮绿:“哎哟!”叫了一声,铺霞下意识的松开手,低头一看,她的十根手指指根已青紫一片,看来昨夜她已被用过了刑。
“瞎叫什么!”台阶下有一个穿青袍的太监骂了一句:“进了悬榔府的人哪个能活着出来,纵是出来的,也是留几块肉在那里。像你们这手脚齐全地走出来,真是没见过。”
“既然出来了,也别叫嚷了,安静站到这里,洒家自会带你们去要去的地方。”
饮绿住了嘴,战战兢兢地和铺霞并肩站好。“他们会不会要砍我们的头?”铺霞声音发颤地说。
“应该不会。”饮绿低声地回答,“要杀,悬榔府里有一百种方法杀我们,何苦费这样的事?”
她们的声音不高,却被青袍太监听到,他一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饮绿和铺霞赶紧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这时,悬榔府的门又开了,里面的府役推推搡搡地带出来一个人,他身上的衣服被扯得撕开了好几外,深红的血迹从里面渗了出来,可知就是刚才还在受刑。
这个人踉踉跄跄地下了几个台阶,终于支持不住,扑倒在地。
“杨左院判!”饮绿大叫一声,也管不得青袍太监还站在旁边,急匆匆地跑了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铺霞看着饮绿跑过去,她犹豫一下,也跟了过去。
青袍太监本想发作,但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珠转了转没有说话。
“您,怎么受了这么重的刑?若不是您把一切都担了下来,我等如何能这样平安地出来……”
说到这里,饮绿已是泣不成声。
按说,随纨犯了这诛联九族的事,第一个跑不了的就是饮绿。先不说她们都是贵妃身边的入殿宫女,照料贵妃的起居日常,更重要的是她们还同住一室,悬榔府想知道随纨的事,第一个要动大刑的必是对饮绿。
昨夜饮绿只是被草草传唤了一回,用上了拶(读攒)指,但饮绿确实不知随纨的下落,于是这些人就将她送回了女监牢。
她心惊胆战地靠着墙角呆了一夜,手指上的痛几乎都忘了,只怕那些凶神恶煞一样的府役再来抓她受更重的刑。
没想到这一夜竟然平安度过。现在一看来,是杨左院判没有将责任推给任何人,而是一人扛了下来,所以这一夜悬榔府的重点审问对象成了他,而放松了其他人。
杨左院判虽然伤痕累累,神志却很清醒,他咬着牙说:“你放心,我自知死不了,他们也不会要了我的命,不过是受些苦罢了。”
“我深知贵妃娘娘的为人,她如果熬不过这一关,我们无论如何地都得陪葬了。若是她能熬过一关,天亮时自会醒来,她一醒来,一定会找我们。”
“若是发现我们全不在身边,纵然贵妃因小皇子去世再怎样难过,她还是会求皇上救下我们,所以这事我们只管谢贵妃就是了。”
饮绿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她心里明白,淇奥宫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们本已无生机。若非贵妃在皇上面前求下了圣旨,谁都救不了她们。
此时,青袍太监走过来俯下身子说:“各位,淇奥宫的人都到齐了,大家都等着你们呢!洒家带着你们回去。”
“回去?去哪?”铺霞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当然是回淇奥宫啦!”青袍太监一撇嘴:“能活着从悬榔府出来的人已是少之又少,出来后还能回到原处的,洒家还是一次回见到,你们也算是走了鸿运。”
说完他把手中的拂尘一挥:“走吧,贵妃娘娘还等着你们呢。”
铺霞先没忍住,哭出了声来。饮绿扶起杨左院判,刚走了几步,杨左院判说:“我从悬榔府出来衣冠不整如何能去见贵妃娘娘,公公还是容我回家整理一下再来吧。”
青袍太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微微一颔首:“杨左院判何必这样客气,圣上命您官复原职,专心照料敛贵妃身体。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洒家怎敢干涉。洒家这就派个小太监送您出宫。”
杨左院判一拱手,刚要离开,却被饮绿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您身上全是伤,切莫惦记宫里,我等自会在贵妃娘娘面前说明您的情况。您回府后,只管好好休养便是。”
杨左院判轻轻推开她的手:“多谢姑娘美言。我杨之林发妻早亡,女儿远嫁,以前府中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仆相伴,年前他也回老家投奔儿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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