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在眼里。还曾经同父皇讨论过此事。父皇将那些弹劾的奏折摆在他面前。极高的一大摞。他瞠目结舌。尤其。楚卓锋明明也知道这些弹劾之言。却从不曾出言为自己辩驳。
当时他心里就在想。楚卓锋到底是太相信父皇的信任还是被这弹劾之言言中。以至于无从辩驳。
渐渐到了父皇的后期。弹劾楚卓锋的奏折更是如雪纷纷。所涉罪证五花八门。一应俱全。最严重的那次。出言弹劾的是当今陈国公张普的祖父张智。张智搜集了大量楚卓锋通敌卖国的罪证。通敌卖国。这是为君者最不能容忍的事。加之之前弹劾他的奏折已太多。于是以张智为首的众多臣子纷纷上言。对于楚卓锋这样的人。绝不能姑息。
那些时日。因着父皇身子抱恙。他已经常以太子的身份监国。那些日子。面对这些奏折。他看得出父皇心底的动摇。看得出父皇眼底偶尔闪现的杀意。他知道。楚卓锋只怕是难逃一死了。其实面对那些罪证。他心中始终有些怀疑。
这个楚卓锋。他打过几次交道。看得出那个一生驰骋沙场的男人是个性子耿直爽利之人。但是。绝非仅仅是个武夫。实则他是一个饱读圣贤书的儒将。
这样一个有勇有谋的人。真要是动了反心。能被人找出这么详尽的罪证吗。何况他远在江陵。手下又有太多的心腹和谋士。怎会不为他计划周密。
所以。罪证越是严密。越是丰富。他反而觉得越可疑。人为的因素越多。然而当他向父皇说出自己的想法时。父皇不置可否。说他看人看事太过天真。他被父皇这样一说。也开始反省。难道真的是他太容易被糊弄。
最后。在他还沒有将此事想出一个头绪的时候。父皇心中已然有了决断。提前将楚卓锋召回宫述职。继而就地解了他的兵权。扣押天牢。
之后的事就有些惨不忍睹了。楚卓锋死了。楚家一家被诛了九族。连带着他的那些心腹也悉数被赐死。其中还有尤为亲近的被诛了三族。
这样的事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想着那么多人一夕之间就成了孤魂野鬼。他心底还是有些伤痛的。总觉得父皇这一次有些操之过急了。只是这些话为人子的他不便说罢了。
这事过后。父皇下令不许再议。他也只是恍惚间在张智回京复命时。听他提过一句。楚卓锋的独生女似乎沒有寻到。还有就是当时的潜安侯祁景烨也沒见尸首。这种诛九族的事。为君者是忌讳留下活口的。父皇听后。便下令一定要将这两人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当时的他听着这样的命令。心存不忍。楚卓锋那个独生女。他隐约还有印象。长得美貌过人。娇娇弱弱的。那样美好的女子。若是身首异处了。岂不可惜。
然而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他索性不再关注这个事。总之沒有哪个人取了那女子的首级前來复命。他以为她已经自生自灭了。
毕竟在那样的兵荒马乱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该如何存活呢。再之后。父皇殡天。他继位登基。国事繁忙。他也渐渐不再去想这些事。
他知道拓跋乞颜的宫中有一个叫倾城的女子。据说美若天仙。得拓跋乞颜专宠。却原來。这个人竟是父皇一直下令寻找的楚卓锋的女儿。她不仅活下來。还同乌桓大汗相恋。并育有一子。而她的儿子竟然还成了新的大汗。真是世事无常啊。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父皇。您在想什么。”舞惜见雍熙帝神情专注。沉默不语。轻声问。
雍熙帝晃神过來。看着舞惜。半晌方道:“想起一些陈年旧事。舞惜。今日你突然和朕提这三十多年前的事。是想说什么吗。”
第三百一十七章 旧事(下)
舞惜点头:“父皇。关于倾城和楚王的故事。我也是听舒默说起的。并不知道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但是不知为何。我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这件事并不是这样简单的。”
“你先让朕彻查当年之事。”雍熙帝问。
舞惜再度点头。
雍熙帝深深看着她。沒有说话。其实舞惜如今怀疑的事他当年也曾怀疑过。重新彻查并不难。可是一旦彻查。无非是两个结果。要么当年一案并无问題。这当然沒事。可若是查出來当年之事父皇错判了。他该如何昭告天下。对天下人宣称当年是父皇错了吗。
“不行。时隔三十余年。当年的人已经大部分都不在了。沒有办法再翻案彻查。”雍熙帝终于还是拒绝了舞惜的请求。
舞惜看着雍熙帝。缓缓地问:“父皇。女儿方才一直注意看您的神色。其实当年之事您也曾有过怀疑。是不是。您心中也曾觉得楚卓锋一事有误判的可能。是不是。您……也曾觉得先皇错了。是不是。”
舞惜的声音缓而轻。却重重地敲击在雍熙帝的心上。他震惊地看着舞惜。这个女儿。他是太久沒有接触了吗。她竟然有这样犀利的判断力。雍熙帝脸上的笑意消弭。他严厉地对舞惜说:“无论如何。楚卓锋的事。朕是不会去查的。你死了这份心。也让舒默不要再想。朕相信。若是易地而处。舒默也会做朕的决定。”
舞惜的脸上有着执着:“父皇。您可想过。若是当年一事。真的是冤枉了楚卓锋。寒了忠臣之心是小事。关键在于。当年这事究竟是谁在幕后操纵。若是楚卓锋是忠臣。那么谁才是奸佞小人。”
雍熙帝听着舞惜条理清晰地说着这些。不禁对这个女儿刮目相看。原先在大秦。他也觉得舞惜是个心思灵透。聪颖过人的丫头。但是时隔几年。在乌桓历练之后。似乎长进更大啊。
“不可能。当年一事是张智所告。证据确凿。张智的儿子曾经为了救先皇。殒命乌桓。他们一家对大秦都是忠心耿耿的。”雍熙帝想也不想地说道。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张家。怎么可能是舞惜口中的奸佞小人。
舞惜反问:“忠心耿耿。张智不过为大秦贡献了一子。父皇便认定了他的忠心耿耿。那么。女儿斗胆问一句。楚家当年为大秦。贡献的可只是区区一子。为何先皇能轻易地就断了楚家的谋逆叛国。”
舞惜的话犀利地令雍熙帝有些难以招架。他恼怒地看着舞惜。说:“朝政大事。你一小小女子懂什么。何况。今时今日。你的身份已经不适合置喙我大秦的政事。若是你此番省亲只为此事。那么明日。你便可以走了。”
听着雍熙帝冒火的话。舞惜收敛起身上的犀利。转而乖巧地问:“父皇这是要赶女儿吗。”
雍熙帝被舞惜那楚楚可怜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你呀。这前后变化之快。真是判若两人。”
“父皇。女儿知道事情牵扯太广。又涉及到先皇的颜面。您并不能好有所表示。但是女儿依旧恳求您。至少要知道当年之事到底是如何的。”舞惜柔声道。
雍熙帝无奈地看着舞惜。说:“舞惜。既然你能明白父皇的顾忌。就该知道。无论如何父皇不会去彻查这件事。你死了这份心。”
“父皇。您能这样说。女儿就知道当年之事。您必定也是有所怀疑的。”舞惜肯定的说着。“父皇。您是一位明君。更是一位仁君。怎能眼看着忠臣抱憾而死。”
雍熙帝手指点一下舞惜的额头:“别给朕灌迷魂汤。朕可不吃你这套。”语气听着虽有些严厉。但是舞惜依旧能从那份严厉中感受到父女间的温馨。
“才沒有呢。父皇本來就是最好的。”舞惜认真地说。
过了半晌。舞惜猛然间想起什么。她对雍熙帝说:“父皇。您知道吗。当时在乌桓边境。先皇的人几乎要将楚浅雪赶尽杀绝。若非父汗赶到。只怕这世上也不会有舒默了。后來父汗曾亲自到了大秦。打探到事情的始末。他几乎已做好了挥兵南下的准备。”
雍熙帝心底大惊。这样的事若非舞惜告知。他们是无从得知的。
“后來。阿妈得知了此事。她找到父汗。劝他不要冲动。楚王本就是因为通敌卖国的罪名被人告发。若是此时有乌桓出面为他‘报仇’。岂不是坐实了罪名。当时阿妈说:‘我宁愿父亲枉死。也不能毁了他一世清名。’父汗这才作罢。”舞惜悠悠地将舒默告知的事娓娓道來。
末了。她问:“父皇。您可知道。为何先皇派了那么多去江陵都沒有将阿妈搜出來吗。”
雍熙帝心底已猜到她要说什么。然而面上依旧保持沉默。
舞惜说:“当时的襄阳城内虽人心惶惶。但是由于楚王素來勤政爱民。在百姓中口碑极好。加之阿妈心地善良。所以那段时间。她便从这家躲到那家。一直将危险度过。”
雍熙帝听着这些话。不禁心中在想。自己的这些儿女们。可有人在百姓中有这样好的人缘。能够让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帮着他们躲避危险。
“父皇。这样的楚王。您真的相信他会是一个通敌叛国的罪人吗。”舞惜问。
雍熙帝叹一口气。他发现这舞惜一旦认准一件事。执拗起來。还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來啊。若是旁的事。他必定已经应允了。但是这件事。牵扯太多。又涉及到父皇。他不能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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