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水渗入腹中,火辣得似要将她整个人都燃烧起来,像这人生里辛辣的往事。
她看着琉璃镜中那张清丽绝俗的素颜,目光迷离。
那张脸,明明是自己看熟悉的,如今却有种陌生感。
是不是这世间情意,也如容貌,看久了心里的触动也就淡了,甚至消失了不认识了?
心中怅然若失,她坐在玉阶上,长裙迤逦如花,不断灌酒。
夜深人静,金碧辉煌的宫殿也敛起平日的恢弘气派,像只沉稳的雄狮静静俯卧,九瓣镏金的莲花烛台上燃有数支明亮的烛火,金丝楠木长几上堆积着的奏折也处理得七七八八,灯下人终于抬起头舒口气,“容闳。”
“属下在。”房梁上的人唰地一下坐直。
“她怎么样?”闻人岚峥头也不抬。
“啊?谁?”容闳一愣。
闻人岚峥捞过折子,波澜不惊道:“凤仪宫。”
“哦。”容闳立刻来了精神。“回主子,钰贵妃娘娘从早上派人送走陈修容后,一整天都呆在凤仪宫。其中,叹气十七次,发呆半个时辰零一刻钟余,苦笑十一次,自言自语三刻钟,用过晚膳后在寝殿里发呆,小半个时辰前说要喝酒,并从吊桥边红梅树下挖出两坛青叶兰生。”
“呵,她倒是会找。”闻人岚峥忍不住轻笑,眼中却掠过淡淡黯色。
桌子上的折子已经处理完了,正值二更,他却没睡意,靠在椅背上看着烛火出神,烛火跳跃,映得他眼波闪烁不定。
不知道她此时又在做什么,她酒量好,自控力又强,喝醉了也不会让人看出来,最多皱一下眉,揉着太阳穴扯着满脸微笑找地方睡觉,睡觉时一定会把被子抱在怀里,接着一夜无梦好眠到天亮,想到她抱着被子甜睡的情景,他想笑但又忍住了。
平静如古井的心终于泛起淡淡的涟漪。
牵挂始终绵长如线,在与不在,都牢牢地绑缚着那个人。他很想过去看看她,但现在他们相见不如不见,见了也是徒增尴尬。还不如放彼此好好冷静几天。
他站起身,唤来宫人收拾就寝。
这一夜,也就这么过去。
第三十章 冷战
没过两天,宫中上下都看出凤仪宫的不对劲,各种各样的流言满天飞,不少人闻风而动小动作层出不穷,偏偏当事人无动于衷。
闻人楚楚正坐在暖阁里吃花生芝麻糖,瞧上去倒是不动声色神采奕奕,无愧她皇室公主的派头,十分沉得住气。
可兰倾旖还是看出她眼底的焦躁不安,她唇角绽开一抹清浅的笑,觉得这丫头就是在她亲娘面前,都未必有在自己面前真实。
她心情不错,半戏谑地招呼道:“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尊贵的殿下不开心了?”
“我在这里为你着急上火,你还有心情开我的玩笑?”闻人楚楚气结,“你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
“有什么好急的?”兰倾旖用茶盏盖子撇了撇茶汤里漂浮着的茉莉花,满脸不解。
“我就不信你对外头满天飞的流言蜚语一点都不清楚。”闻人楚楚目光灼灼紧盯着她。
“你既然说是流言蜚语,还在乎什么?”兰倾旖捧着茶杯,“还是你觉得我真的会失宠?”
“怎么可能?”闻人楚楚摇头,“你们吵架了?”
她点头,“楚楚,你让我冷静几天。”
闻人楚楚一怔,也不好再问,只能自己岔话题,“你的伤好了吗?”
“养上十天半个月的也就差不多了。”兰倾旖没怎么放心上,“小伤,不碍事。”
看她明显不在意的样子,闻人楚楚也放下心。
“你要一直和皇兄这么犟下去吗?”
“不然呢?”
“好吧,我看你能硬撑到什么时候。”闻人楚楚戏谑道。
兰倾旖瞅着她,想了想也觉得她说得对,自己可不就是在硬撑吗?“撑到撑不下去,我就不撑了。”
闻人楚楚笑得像只狐狸,硬撑吧,撑得越久后面的戏才越精彩,她等着看戏。
“起风了。”兰倾旖看着窗外摇晃的宫灯,眼神微冷:“今晚恐怕又会很冷吧!”
“不是起风,而是这宫中的风从来没停过。”闻人楚楚深深凝视着她,意味深长地道。
兰倾旖失笑,心想是不是皇家的孩子骨子里都有这样的敏锐?即使从小不在宫中长大,依然看得透彻明白。
窗外点点残雪中露出黧黑的土地,似苍老的皱纹,默默诉说着古老幽深的故事,寒夜冷风从宫阙尽头吹来,宫中已亮起灯火。
金玉满堂的寝殿里空寂寂的,她眼底泛起恍惚,突然有点明白。然而她什么也没做,只淡淡地和闻人楚楚闲磕牙,两人天南地北风花雪月地侃了个遍,不知不觉地就过了个下午,晚膳就摆在暖阁。
日子过得不咸不淡,魏公公方姑姑和玉珑玉琼联手把整个凤仪宫把持得滴水不漏,底下的人也不敢有什么小动作,生怕被他们揪出来当那只吓唬猴子的鸡。兰倾旖闭门不出安心养病,生病后她每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曾一度让玉琼表示担心,她自己倒不在乎。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养病从来都是个长过程,睡眠有助于身体自动修复,补充精力,全然不必担心。
她卧床休息时,闻人楚楚和闻人行云姐弟俩几乎天天过来瞧,龙泉宫却半点动静也没有,闻人岚峥没有过来看过她一次,甚至连问都没有问过一声,就像没有她兰倾旖这个人存在。
闻人行云数次对此表示不满和不解,甚至想去替她问个清楚,都被她拦下来。她和他的心结只能靠他们自己来解决,她总不能每次都让两个小孩子替她出头,那样她成什么人了?何况他和她都是骄傲执拗的人,即使要破局,也只能自己振剑从内部破,外力谁也没办法打破。
她算着日子,在心里恶狠狠盘算着将来要怎么还报回去,但每次还没想出来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孤枕独眠的日子其实挺不好过,尤其是在已经习惯了那人的陪伴之后。
人最怕的就是习惯,可人最信重最熟悉的也是习惯。
她想想也觉得他们挺郁闷挺无语的,原先是他想要孩子她不想要,两人不欢而散。后来变成他不想要孩子她想要,仍旧闹得不愉快。
合着怎么都是不愉快。
难道他们就不能达成统一意见?
可眼下谁都拉不下脸顺不过这口气,所以两人就这么耗着。这到底是在等什么?莫非是拼上耐性,想分个胜负看谁先坐不住先服软?
她很郁闷,很挫败,想着想着不由得叹气,她也没料到这家伙的反应会有这么大来着。谁说女人心海底针的!谁说男人的心思就好琢磨的!说这话的人唯一的解释就是无知、没文化!这位仁兄的心思比女人还多变!
现在要怎么办?难道要她乐颠颠地去龙泉宫,对他说他改主意了,她很喜欢给他生个孩子?
这么厚脸皮的话……在凤仪宫她就咬咬牙跺跺脚一横心半明半暗说给他听好了,反正这里是她的地盘她说了算,门一关没人能听见,听见的也不敢嚼舌头。可龙泉宫……她想想就忍不住打冷战,还是算了吧!
她坐在镜前,神色变换不定,生动活泼如一幅闹春图,玉珑给她梳着头,想不通她这一会儿狰狞一会儿恶寒一会儿郁闷一会儿烦躁的,这么丰富多彩的表情是在想什么呢?
兰倾旖看着镜中自己毫无点缀的长发,面上不露声色,内心深处说不失落那绝对是骗人的。她和他已经冷战五天,谁都没有软化的迹象,她也渐渐没有最初的淡定从容。原本还觉得清净自在,现在她开始觉得不自在不适应。但她强硬惯了,若是那人在自己面前,要她放低身段去道歉哄他开心,她或许还考虑考虑,但这家伙现在都不见她。难道要她上赶着贴上去?得了吧,她才不要。
他至于这么给她难堪吗?
有本事就死扛着,看谁扛得过谁。
她心里正烦,也懒得注意周围的环境。
“小姐,亥时初了,要准备热水吗?”玉琼静悄悄进来,轻声问。
“哦。”兰倾旖应了声,“你让人去备好厚实的睡衣,这两天夜里风大。”
玉珑放下梳子,犹豫地看看她的脸色,结结巴巴地问:“不……不等皇上吗?”
兰倾旖摇头一笑,笑容说不清是失落还是笃定或者无奈,复杂的令人看不清。
玉珑讪讪地低下头,模模糊糊地觉得:小姐是在难过。
“也许他现在已有几分悔意,但他也不会再踏进我这座凤仪宫,只会死要面子硬磕着,我再怎么等,他也不会来的,那也就不必等了。”她轻描淡写地说完,恶狠狠一笑:“这夜风吹着醒神,玉京最近夜里气温低,就让他好好享受睡书房吧!”
玉珑: “……”她错了,小姐她怎么可能会难过,明明就是幸灾乐祸!
窗外静静驻足的某人恨恨地握拳,他就错了,他就不该为这个女人着想,不该对她好!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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