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放心,都布置妥当。”玉琼低垂眼睑,看不清她眼中神光。
“我带来玉京的人,是怎么安排的?”她看着自己不染蔻丹的素手,想着太后手指上的指甲套,心里有淡淡的寒意。
宫里的女子,都是这样吗?手指上松松垮垮,却在手心里暗藏杀机。
她心里有种深水般的凉,却依旧平静。
十年后的结局,她无法预料,但她愿意给彼此一个机会。
“赫连家号称富可敌国,可见钱财虽是俗物,却必不可少。我们自然是秉承这个优良传统。”玉琼神情微有自豪,抿唇笑得含蓄。
“要他们以最快速度在玉京扎根。”兰倾旖眼底有淡淡的睥睨和冷意,“我要他们的情报网在最短时间内遍布玉京,再以此为中心向外延伸。”
“是。”
“大哥可有传来消息?”兰倾旖吹了吹茶叶沫,换了个话题。
“大少爷想问小姐,嘉水关的布置,还要不要继续?”玉琼迟疑地看着她的神情问。
“嗯,那里的布置保留别动。”兰倾旖挥挥手,满不在意地道:“虽然我很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经过嘉水关,但以防万一总是好的,说不准哪天我又重新走那条路呢?”
那日送亲远嫁时她一曲琴音倾倒数万人,人人以为她是远嫁他国心中悲痛,城门前抚琴一曲以抒胸臆,但赫连若水怎么会做这种无用的事?
她的琴音,本就是个暗号。
决定远嫁时,她担心陆航不会让自己活着出关,所以提前派人在嘉水关内动点手脚以防万一,那时的无曲琴音就是通知手下警惕的暗号,后来艳惊四座的一曲也只是命令手下做点事情而已。
她从来不做无用功。
玉琼此时深切同情陆航,天知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在自家小姐身上体现的有多明显多正确,而且她家小姐不仅是女子,还是个小人。她几乎可以预见陆航的悲惨下场。
“驿站行刺的那些人是杨婉卉派来的!”肯定句。
“是!”玉珑垂头不敢看她。
“那女人行事越来越肆无忌惮。在陆旻眼皮子底下谨小慎微地过了二十多年,本想和姘头一家团聚,却没想到姘头死了,儿子也生出裂痕,所以想拼命抓紧权力?”她冷笑,“她对平康王倒死心塌地,杀我报仇?呵呵,她在别庄养死士的事陆航不知道吧!真想看看他知道后的表情!”
玉珑暗暗咋舌,主子这招可真狠毒!但也真解气!“属下明白。”
“二等宫女里那个穿石青宫裙的,你小心点留意,但用不着采取行动。这座皇宫里的事,没有哪件能瞒得过龙泉宫,用不着我们多管闲事。”兰倾旖细细叮嘱,脸上表情没什么起伏。
只要云国还在,他与她的相处就必须考虑政治立场。
她没什么意见。
两人都不是只顾着风花雪月的人,都有自己的衡量和主张。就像她不可能像普通妃子那般整天忙着宫斗和等他宠幸,他也不可能不顾国家百姓整天和她耳鬓厮磨。
仅仅是在脑子里勾勒出一个围着自己打转的闻人岚峥,她就激灵灵打个冷战。
他要真变成那样的小儿女,她肯定第一个受不了。
现在这样她觉得很好,他们之间需要的不是不顾一切的炽烈,而是平衡和稳定。
所以她不会和自己过不去,更不会钻牛角尖。
“小姐明知她是陆航的人,为什么还要留下她?”玉珑不满地撇嘴,想不通睿智的主子怎么会做这种蠢事。“这不是给自己上了十八道绳索,生生把自己绑死吗?”
兰倾旖无所谓地一笑,神情轻松,甚至带着几分恶作剧的狡黠。她的目光却在瞬间亮而冷,若凝满月光的剑上秋水。
“我不干涉龙泉宫的举动,但我也不想亲自动手。”
玉珑默然。主子,您这是存心的呢还是存心的?那位主到底怎么得罪你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莫不是醋了?
“走吧,先陪我逛逛凤仪宫, 还没有好好熟悉一下这座宫殿的布局,毕竟是要在这里久住的。”兰倾旖站起身。
第五章 凤仪宫
玉珑和玉琼功课做得很足,主子需要,立即就能调出来。
闻人岚峥登基之初命人翻修凤仪宫,自落成之日就锁上大门,因此宫中几乎无人看见这座宫室,当初盛宠一时的琳妃曾不顾禁令擅闯凤仪宫,被他毫不犹豫贬入冷宫,自此皇宫上下再无人敢小瞧年轻帝王的决心,也再无人敢打凤仪宫的主意。
而此刻,这座宫殿的主人正站在院子里呆呆地看着面前这熟悉的景致。
大清早匆匆出门时天还没亮,她也没空欣赏建筑,如今有空来看这座宫室,她当即怔在当场。
亮白的雪光在眼前闪烁,照亮一条逶迤的鹅卵石小路,那些颗颗精心挑选的圆润的彩色石头,在雪光下闪烁着水晶般的光彩,像从黑夜尽头逐渐闪起的星光,逐渐点亮她的视野,如天路铺到她足下。
院子里种满红梅,褐色枝干遒劲伸展,枝条上胭脂如血迎风招展悄然吐芳。所有房屋都开着连幅的长窗,雕着繁复连绵的仙山琼阁日升云海,素净的白色,隐隐泛着莹光。
抬目远望,亭台楼阁,轩榭池馆,白石为阶,琉璃作瓦,廊台扶栏雕刻着精致的浮雕,白龙翻腾于云海之上,五爪金光闪闪,线条简练霸气,姿态孤傲凛然。
玉珑张大嘴,呆呆地瞪着眼前魂牵梦萦的场景,不住地拉兰倾旖的衣袖,激动得双颊泛红语无伦次。“小姐!小姐!你看……这是我们……我们的家……”
家?不!不仅仅是家,更是给她生命和智慧,赐予她力量,教会她独自面对人间风霜的成长之地。她的精神家园。
踏向正殿,地面都是大块白色原石,打磨得光可鉴人,为了防滑,又铺上深红长毛绒精织地毯,绘七彩霓虹云霞图案,清雅中不失华艳,整个正殿立即显得堂皇明丽,色彩绚烂又不觉刺眼。
兰倾旖习惯性地抬头看看头顶,天花板的吊顶极其别致,原木制作,四道流水般的弧线,攒到中心如水花绽开,绽开的水花位置,正好是一只巨大的水晶灯,莹光璀璨,华光四射。
这里的一切都是简练与华丽并存,低调中透出奢华,有皇宫的雍容大气,却没有皇宫的浮艳。
这般不同流俗的独到眼光,恰到好处的精妙设计,就是没人告诉她,她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锦绣华服的女子呆呆地看着殿中装饰,心潮起伏,默然伫立。
经年前,长空之下,雾岚之中,那个名动天下八十余年,那个被各国奉为传说的男人的居所,月下山庄,就是这般布置。也曾在花间对酌之时,闲谈交流之中,和身边的人,带着淡淡的眷恋追忆,说起山庄里的一草一木,但也只是闲话家常倾诉一二。
从未想过,那些不着痕迹地靠近,那些看似无意的用心,那些静水流深的爱恋,在很久之前,她还没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渗透在她生活中的每个角落。更没想过皇权翻覆血火淬炼之后,会在这个绝不可能的地方,重现师门风光。
他对她的心意,藏在大大小小每一个细节处,需要静下心来深深体会,每一遍回放咀嚼,都会从中找出新的发现。
那些珍藏在记忆深处的往事蜂拥而来,她在满怀心绪中伫立,不知人世浮沉。
一路前行,落地无声,如行滔滔岁月长河,不知今夕是何夕。
铺着雪亮白石的幽深长廊,在脚下发出空灵而悠远的回响,拐角处镶嵌着的明珠光线冷白。
往事自云端飘落,身后花开如雪。
她的脚步突然顿住。
第二进院落里,有个本该在山庄后绝壁断崖上的东西,猛的出现在眼前。
一泊澄碧如水的清池,在雪华中反射微光,水面上架有淡青色吊桥,直直延伸到对岸,却在离对岸一丈远的地方,戛然断裂。
那般突兀决然的裂痕,看起来就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让人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兰倾旖有点呆地看着那座吊桥,眼神幽暗,眼前突然出现那年冬天纷飞的大雪,衣衫破烂的小女孩边哭边在吊桥上艰难地爬,手脚磨破出血又被冻成冰,她爬过的地方染出斑驳的红。
心中似有热流滚动,又似被浇了盆冰雪,种种情绪环绕心底,好热又好冷。
她抬起手捂住双眼,眼眶发热手心却冰冷刺骨。那种冷热交织的感觉连同心情不住徘徊,似海水卷浪,并不激烈却持久深远。
她半生光艳世人钦羡,名动天下惊才绝艳。却有几人能知晓,她为这些文治武功付出过多少艰辛血汗?属于她辉煌背后的黑暗阴冷,她相信这天底下莫说是女子,即使是男儿也没几个能受得住,乍然看见的这座吊桥,不过是诸多艰辛中算不上艰辛的那种。
她没觉得苦,也从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叫苦。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她凭什么娇生惯养?她的存在,承载着无数人的希望,师门赐予她生命,那么她为师门献上一切本就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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