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这件事,殷湛是一直回避,不与议论的。
他不愿意去数落殷绍过失对错,殷绍是殷绍,他的是他,如果一定要论及当年——
他更不比殷绍磊落多少。
那件事,已然就是压在他心间的一块巨石,每每想来都要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他下意思的回头去看床上沉睡中的宋楚兮。
卫恒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的试着开口道:“王爷,那件事……您现在还是没准备和四小姐说吗?当时那样的情况,四小姐她……应该也不会……”
“再缓一缓吧,等南塘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殷湛突然不耐烦打断他的话。
他当然了解宋楚兮。
且不说她现在对殷绍恨成那样,就算只冲着他们两个之间多年来的情分,只要他肯解释,她也未必就会翻脸同他计较。
可是——
就算她不计较,他却永远都不能心安理得,因为就算找出再怎么样天花乱坠的借口推脱,也依旧改变不了他趁人之危的事实。
那个时候他怎么了?是真的气疯了吧?
他唯一一次那么在乎喜欢一个女子,那是自己用心的呵护,连碰触一下都要小心翼翼的琉璃宝贝,却要被人用那样龌龊的手段暗算毁弃?在将她抢在怀里的那一刻,心中突然怒焰滔天,痛恨自己当年的一念之差,也悔了那一次不得已的阴错阳差。于是在她神志不清伏倒在他怀里的时候,他便突然失去了理智。
那时候,他想,荒唐就荒唐吧,那样她对他视而不见又敬而远之的日子他再也不要忍了,就算她不愿意,他也要不惜一切的将她要回身边来,就算毁天灭地也在所不惜。可是他却低估了淳贵妃和安意茹那两个女人心狠手辣的程度,她们在对她下了顶级春毒的同时还下了别的慢性毒。那时候他只以为幕后黑手就是淳贵妃,直接就对那女人下了手,而等到发现她情况有异的时候,淳贵妃已经被皇帝赐死,可是翻遍了她宫中遗物,却什么线索也没有,也是到了那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在淳贵妃的背后应该还有她的一个同谋。
是直到了现在,他都还想不起来将她再送回殷绍身边去的时候自己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只觉得心脏被抽空了一样,整个人都恍惚的厉害,仿佛是走在遍地烈火的修罗场上,脚下的每一步路都踩踏在尖锐的刀锋上。
他,对他这一生视若珍宝的女人做了最龌龊无耻的事情,并且渐渐地,连坦诚的勇气都没有了……
比起殷绍,其实他才是最虚伪和卑鄙的那个人吧?偏偏现在还要做出一副一往情深的模样,拼命拼命的试图挽回什么。
殷湛兀自笑的嘲讽。
他是个心气儿很高的人,可偏偏在有关宋楚兮的事情上一再的出岔子,受挫。卫恒其实是能想象得到他此时的心情的,想要劝两句却又觉得无从说起,最后,便只叹息着退了出去。
*
城西,驿馆。
寒冬腊月,端木岐却大敞了窗户,侧卧在床前的一张美人榻上自斟自酌的对着天空赏景。
当那一朵两粒的烟火在天际炸开的时候,他便啧啧称赞的咂咂嘴,“今夜这帝京皇城里唱的戏,真是*迭起,这会儿外面肯定精彩纷呈啊。”
殷绍和殷梁兄弟的互掐终于演化到了白日化的截断,殷湛再横插一脚进去,想想都觉得激荡人心。
“太子和怀王彼此孤注一掷的时候都还不忘了顺带着捅上宣王一刀,不过怀王被太子逼急了,已经顾不上了,太子的人——应该也马上要被引到这边来了。”长城把各方面最新的消息一一对他禀明,斟酌良久,终还是忍不住道出心中困惑,“少主,这整个晚上四小姐那里都是宣王在出面主持大局,让他们之间越走越近,您明知道不是好事怎么也不设法阻止?”
“就算我阻止了他们来往,有用吗?”端木岐却只是不甚在意的继续饮酒。
带了三分酒气,他那一张面孔就越发显得妖娆妩媚,灿若桃李,只这屋子里没有点灯,只天际的月光清澈雪亮的洒在窗棂之上——
外面的真个京城里都风声鹤唳,乱成一片,唯独他这里,仿佛超尘世外,人了不染尘埃的人间仙境,处处悠闲自在。
有些事,是真的已经完全的无法避免了。
长城见他这个样子,就算是有千般话语也都只觉得无从说起了。
端木岐饮尽杯中酒,提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就又饶有兴致的问道:“京城里的这几位都已经开练了,外面偷溜出去的那两位也差不多该回了吧?再晚——可就来不及凑热闹了。”
长城闻言,瞬间就敛了心神,正色道:“探子一直在暗中追踪,那位靖王的目标明确,就是带着太子殷绍的指令去的,而且他走的是官道,行踪很好把握,一直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倒是那位康王殿下——”
长城说着,就忧虑的皱了眉头,“他的行踪有些飘忽不定,我们的探子间或就要被他甩掉,他应该是有所察觉的,不过倒也没打算出手。属下本以为他尾随了靖王,是要坏太子的事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没有什么动作,并没有出手阻止。这几天探子都没再找到他,而靖王——现在正在快马加鞭的往回赶,算行程的话——近日就该回来了。”
“他倒是赶得巧。”端木岐笑了笑,意味不明,也分辨不出是赞许还是讽刺。
“可是康王——”想着那个泥鳅一样滑溜的熊孩子殷述,长城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暂时不用管他。”端木岐冷冷道,唇角弯了弯,盯着手中夜光杯,“他那应该是临时想开了,八成就不会再插手了。他对那丫头倒是真的尽心,估计也是想明白了,反正长痛不如短痛,一直瞒着有什么意思?倒不如直接把一切都翻出来,让那丫头看透了,也好早做决断早脱身。”
殷述的年纪虽然最小,但是做起事来,其手段之沉稳,决断之迅速,甚至都远不是殷梁可比的,也得亏是他演技一流,否则这么多年,只怕早就被他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们所不容了。
“太后的事,少主您真的确定四小姐她……”长城还是心存顾虑。
端木岐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漫不经心的摆摆手,“你去吧,他们那各方面的情况都盯紧一点,有什么变化,及时过来回我。”
长城看着他泛着潋滟水光的一双妖娆桃花眼,只越发觉得他近年来的脾气变得越来越不好琢磨,只能把满肚子的话都勉强咽下去,“是!”
长城推门走了出去,听着他匆匆而行的脚步声,端木岐面上的笑容也就越发的深了。
*
皇宫。
殷绍带着文馨公主进宫请见。
刘皇后本来只以为他是赶着过来帮自己周旋的,但见她身后跟着个灰头土脸一身狼狈的文馨公主,却是所有人都愣住了。
元贵妃的反应最明显,脸色刷的一白,身子险些站不稳。
“娘娘!”吉祥暗中赶紧扶住她的手臂,用力的握了她的手,提醒她要冷静。
“文馨?”刘皇后呢喃了一声,殷绍已经带着文馨走了进来。
“儿臣见过父皇,皇祖母金安。”他进门先给上首的两人行了礼。
这个时候,京兆府尹已经开始冷汗直冒了。
文馨没有说话,进门就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皇帝满心的狐疑,阴沉着目光打量她,旁边的元贵妃不能坐以待毙,立刻开口道:“不是说文馨公主私逃了吗?这是被太殿下给及时追回来了?”
她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必须要先发制人。
如果她问文馨公主是被谁劫持了,那么下一刻一定马上就会被咬住不放的。
皇帝这个时候也回过神来,狐疑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这话是问的殷绍。
“回禀父皇,儿臣听闻文馨公主出了意外,觉得此事蹊跷,于是连夜带人在城里搜了一遍,大概也是运气好,没成想就真让我给把人搜出来了。”殷绍说道,语气冷淡。
皇帝还是有些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两道晦暗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文馨公主面上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悲戚表情,根本就不屑于开口说话。
晋安郡主这个时候却是彻底慌了,声音尖锐的脱口道:“这个女人当真是好深的心机,搅和的咱们皇室之中人心浮动,她的胆子居然这样大,又跑回城里来躲藏?”
“晋安!”殷绍侧目看过去一眼,他这个人素来不苟言笑,只这一眼,就极具威胁性,“你冒犯皇叔的事,自己不妨先好好想想回头怎么跟他交代,还有心思管别的?”
他不和晋安郡主计较,只是因为不屑,因为知道殷湛就不会放过她。否则的话,就冲晋安郡主靠上了殷梁,他就绝对不会对这女人网开一面。
晋安郡主如遭雷击,脸色刷的一白,不由的慌乱起来。
殷绍就已经转开了视线,对上首的皇帝拱手一礼道:“父皇,儿臣已经查问清楚了,文馨并非擅自私逃,而是被有心人士劫持,并且给软禁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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