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呢?”宋楚兮莞尔,看着他身后苍茫一片的原野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这支队伍,掌管于咱们宋家麾下四十多年,大哥你在军中数年,这其中也有许多人对你是有拥戴之功的,现在就为了一己私怨,你就要让他们全部都给你陪葬吗?你说的没错,今天我之所以回来,的确是有冲着这部分兵权的成分在里头,可是说到底,我也不是不可以退而求其次的,只是大哥你,你真的甘心将咱们整个宋氏满门倾覆在这皇权倾轧之下吗?京城里的那人就苦心孤诣的算计着等着看你我的笑话,等着看咱们宋家的下场,你就为了跟我置这一口气?这样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你今天一旦做了,难道你还不知道这其中真正得意和得利的会是谁吗?”
最得意的,自然是皇帝了。
宋家一旦没了军队的支持,那就是空架子一个,宋楚兮和整个宋家以后对朝廷而言就都再构不成任何的威胁了。
并且没有了宋家做同盟,南塘这里,只靠着端木家一家——
恐怕要抗衡朝廷的武力威胁就再也不可能了。
两大世家,必将一一瓦解,整个南塘也会轻易被朝廷收入囊中。
这种情况,这样的所谓大局,本来宋承泽是不甚关心的,可是那个皇帝将他逼迫至此,在他和宋楚兮双方厮杀,两败俱伤之后还要看着你薄凉的君主将整个南塘吞下?
心里憋着的这口气,总归是不痛快的。
“就因为他有所图,我才可以利用。”宋楚兮见他不语,就又继续说道:“你刚也说了,我仗着的就是这一点,如果不是他一心想要你的命,我现在能有什么作为?我必定也是什么都不敢做的。”
宋承泽抿抿唇,他此刻心明如镜,只是左右对他而言都是死路,他反而越发的冷静,“今天他既然能对我下手,你又凭什么保证,在你掌控宋家之后,他不会对你下手。”
“假传圣旨?”宋承泽冷嗤一声,说着也没等宋楚兮接茬,唇角勾起的弧度就带了深刻讽刺的意味道:“楚兮,你未免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今天他既然能纵容你对我下手,你又安能不知如果他要借此机会一起锄掉你也是可能的。假传圣旨,这本身就是死罪。他虽不待见我,但如果能将咱们兄妹做一双给锄掉了,又何乐不为?”
这件事,皇帝从头到尾都没直接插手,最后顶天了,算起来也是宋承泽和宋楚兮堂兄妹之间的内斗,届时一军主帅被杀,皇帝要追究处置宋楚兮,那理由简直再名正言顺不过。
“那圣旨可不是我传的。”宋楚兮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
宋承泽面上神色一凝,笑容忽而尽数敛去。
是了,还有殷述!
她宋楚兮今天敢于这样有恃无恐,所仪仗的手中最大的一张王牌就是殷述。
只要殷述一力将此事承担,并且在宋家人不主动追究的前提下,皇帝也总不能亲手把他自己的儿子推出来也要对宋楚兮这个小女子下杀手的。
“你——”宋承泽心里那一口闷气再度顶上来,他几乎是深恶痛绝的瞪着眼前这软硬不吃的宋楚兮。
“如果我死了,我会拉着康王垫背,届时,就把这个名正言顺处置你的借口留给皇帝。但如果我安然无事,这所有的一切自然也用不着我来承担。”宋楚兮道:“反正你就自己选吧,杀了我,你能泄一时之愤,而留着我的话——给那人添添堵都是小事,也保不准哪一天我顺手做点什么,也算是替你报仇雪恨了。算起来,我如今也是荣幸,同咱们那位皇帝陛下一起都被你视为不共戴天的死敌,不过现在也只看你是更想让我死,还是更想让他死了。”
她就是来坑人的,再这样的局势之下,就算宋承泽的手里掌握着战力非常的数万铁骑都也只是摆设。
宋承泽这个时候是进退维谷,又盯着她看了两眼,忽而便是一咬牙道:“你总可以容我考虑一二的吧?”
“这个倒也不是不可以!”宋楚兮莞尔,倒是痛快的应了,“不过未眠夜长梦多,我最多只能等你到明天,届时如果你还做不了决定,那么就由我来决定了。”
宋承泽也不言语,转身调转了马头就要离开。
宋楚兮看着他的背影,再次扬声道:“大哥,你千万记得,明天黄昏之前,我只能等你到那时候。”
她这称呼热络,倒是丝毫也不觉得拗口和尴尬。
宋承泽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头也不回的打马继续前行。
“大公子!”他的随从匆忙迎上来,戒备不已的回头去看远处的宋楚兮。
“回去吧!”宋承泽道,面无表情的一招手,然后便就带着他的先锋营撤回了驻营地。
宋楚兮却没急着离开,只从远处看着他那一行人的背影。
天色未明,那一支队伍走在风雪里的背影显得格外的气势惊人,宋楚兮看着,眼底却逐渐凝结了一层深刻忧虑的情绪。
何鹏从后面打马上来,看着她的神色,试着开口道:“四小姐,你是觉得他不肯就范吗?”
“那是必然的!”宋楚兮道:“相对而言,虽然皇帝陛下纵容我对他下手,但到底也没有亲手操刀,现在我找到他的跟前来,让他看见了他,反而是让他更容不下我的。”
何鹏闻言,不由的暗暗心惊,“那您还跟他说这么多?怎么——”
“要不然还能怎么样?”宋楚兮摇头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了,双方兵力相差悬殊,就算不惧于和他同归于尽,你还真舍得你家殿下也一起陪葬吗?”
宋楚兮说要杀了殷述去激怒皇帝的那些话,其实也只是说给宋承泽听的,这一次就算她要和宋承泽同归于尽了,也一定会设法保全殷述的,只是那熊孩子的那般心性,她却保证不了他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最后也跟着折在这里。
殷述对于和宋楚兮有关的事情,是从来不考虑后果的,这一点何鹏很清楚。
这件事上,他其实比宋楚兮更担心。
“那现在呢?我们要怎么办?”定了定神,何鹏问道。
偷袭没有胜算,硬碰硬也几乎不可能会赢,现在宋楚兮还和宋承泽当面撂了底牌了,后面这事情岂不是要陷入僵局了?
“我把他逼上绝路了,就等着他先发难吧。”宋楚兮道,眼底倒是带了几分势在必得的冷意,“他自己也说了,他不会把宋家军留下来便宜我,现在我又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为了玉石俱焚,他必定要采取非常手段,在明天黄昏,我给他定下的最后期限之前,他一定会有动作的。”
她今天先来和宋承泽见面,就是为了挑明了其中所有的利害关系,好逼着宋承泽狗急跳墙的。
宋承泽不想把宋家军留给她,那就只能是借南蛮人之手去毁掉。
“可是万一到时候我们控制不住局势,这十万大军岂不是——”何鹏听的就胆战心惊。
十万人的军队,又是跟着宋承泽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的,这宋承泽真的能狠得下心肠来?
“这有什么办法?如果此处临近京城,恐怕就算要拼的最后鱼死网破,他也会奋力一搏,往会杀的,可是现在的情况明显不允许,就算他挥军北上,一是摸不到京城的边上就要被地方的军队阻挠击杀的。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不做也罢,不如痛痛快快在这里做个了断。”宋楚兮道,转身调转了马头,“走吧,殷述该等急了。”
“是!”何鹏赶紧收摄心神,策马命人开路。
殷述这边是先带人在后面十里开外的一处避风的谷地里头扎营了的,宋楚兮率领大军返回,也命令大军就地扎营。
这塞上之地苦寒,出去这一趟,虽然裹着大氅,也冻的她手脚都僵了。
她先回了自己的帐篷,用热水暖了暖手,正在盯着温水下面只的手指出身,外面殷述就掀开毡门大步走了进来。
宋楚兮一时失神,转身的动作太过迅猛,居然是将那脸盆给带到了地上。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自己人的地方,难道还能放了刺客进来不成?”殷述挑眉道,快步走过来,将她往旁边拉开了一步。
宋楚兮的裙摆上全是水渍,她不能当着殷述的面前更换,也就没当回事,转身去取了帕子擦手,“你怎么过来了?”
“宋承泽那边的事情你有把握吗?”殷述问道,马上摆正了神色,“那些南蛮人,不仅野蛮阴险,而且据说还精通邪术,宋承泽既然存了必死之心,这件事恐怕就难办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宋楚兮道,提起这件事,她明显心里也不轻松,思绪就再度忍不住的走远了,“这部分军队,还是要尽量保住的。”
宋承泽等着看她日后身不由己受制于人的局面,她却一定要尽量想办法避开的。
如果这部分军队真的被宋承泽一手摧毁了,那么她就算拿到了宋家的家主之位也没用了,说到底,这世上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兵权才是实打实的。
殷述倒是不觉得她要谋夺这部分的兵权有错,只是心中忧虑,“我自然也是希望能够成事的,否则的话,我们走这一趟就是得不偿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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