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点了点头。
端敬殿这里,郑王面上一片郁色。
他问道:“倘若真让楚王暗中抢了先,那么韩稷必然归附他不可,韩稷若是归附了他,那么顾颂他们就是不跟着过去也绝不会再接受我,如此一来,我的损失可就大了!此事必不能让他们得逞,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沈观裕负手睨着他:“阻止韩稷拿到世子之位?倘若王爷想要从此与韩稷成仇,此事大可以出手阻止。”
郑王一怔,说道:“请先生详解。”
沈观裕道:“你既知拿世子之位为条件拉拢韩稷,便该知道此事对他来说极为要紧。如今虽让楚王抢了先,可若有人坏事就等于与韩稷作对,就算事后王爷你也能够替他求来这爵位,他还能领你多少情呢?”
郑王如同当头被敲了一记,顿时后背都发起凉来!可不是么?此事最终受益的乃是韩稷,倘若他出手干扰,那么坏的乃是韩稷的事而非楚王,韩稷事后恐怕不但不会再倒向他,反而还会被激得与楚王贴得更紧!
想到这里他不由深深看了眼沈观裕,揖首道:“先生所言极是,多谢先生提点。”
沈观裕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事已至此,你不但不能阻止,最好在合适的机会再搭一把手,如此顺手送韩稷一个人情,日后大家也好相见。这世上并无绝对的朋友和敌人,不到最后的时刻,最好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
“先生的教诲,弟子谨记在心。”郑王深揖下去。
沈观裕垂眼扫了眼他,负手出了门去。
楚王府这边,皇帝已经走到帘栊下站定了,楚王也已经被扶回了榻上。
“此事朕会好好斟酌,你不要想太多,先养好身子要紧。”皇帝回头望着楚王,叮嘱道。
楚王在榻上又撑直了身子:“那这钦封的事……”
“再说罢!”皇帝摆了摆手。
尽管楚王给出的所有理由都很站得住脚,但他仍不能贸然应允。魏国公再立新功,介时在朝中份量又格外不同了些,原本他是想借着他这把刀去对付东辽的,但眼下局势有变,又并不能借着让他背黑锅来达到压制勋贵气焰的目的,那么他就只能暂且捧着他。
倘若捧好了,将来也是能够与内阁抗衡的一把刀哇。
楚王哪里知他这份心思,见他如此回话,也只得俯身拜谢,又挣扎着下地恭送,被皇帝伸手制止了,与淑妃出了殿来。
淑妃走到帘栊外回了回头,楚王冲她无声的拱了拱手,得到她点头致意,才又凝眉靠上枕去。
皇帝到了楚王府的事也传到了韩稷耳里。
夜里从大营回来,听辛乙把事情一说,他便就在窗下站了站。
“还没到最终下旨的那刻,便一点也不能放松,碍着父亲在,皇帝也没那么容易被说服。”
皇帝原意是要借魏国公向勋贵开刀的,这次计谋让他给破坏了,短期内他已没办法再动勋贵,相反还只能对魏国公府施以恩宠,这个事明摆着不是那么正常,他自然不会上当。
不过他也不能就这么干等。
“皇后最近消停得很,不知道倘若她听到楚王想要将我推上魏国公世子的位置后会有何反应?”
“自然是设法阻止!”辛乙道,“刘俨乃是倒在少主手上,皇后这笔帐必然记牢在心里,她怎么能可能会乐见少主您这么容易当上世子呢?”
“但郑王却是不会阻止的。”
韩稷执着手上的杯子,轻摇了摇,顺着帘栊缓缓走了两个来回,最后停在花架畔,启唇轻抿了半口,说道:“明儿让人透点风声去钟粹宫。”
辛乙微怔,片刻才点了点头。
韩稷回到书案后,拿起外头递进来的楚王府的消息扫了两眼,又撇了开去。
原先他确实可以在郑王楚王之间自由选择,但自打发现沈雁在他心里有了那么重要的份量,他却不能再任性妄为了。最起码他不能再有倒向郑王的打算,不能让心心念念等着打倒皇后的她心愿落空,谁让他早就认定了她的事就是他的事。
不过不管怎么说,楚王这边总算是认真在办这事了,只要他这边不松口,他还是有把握达成意愿的。等把这世子之位拿到了手,接下来的事一桩一件都好办了,正比如如何筹划婚事……哪怕他确认自己有恋童的畸症,也哪怕她真的还有些太小,他也已经无所谓。
他撑额靠在椅子里,浑然不知道自己两眼里已冒出能溺死人的温柔来。而陶行他们在帘下面面相觑,对他近来的各项反常又增添了一项认知。
辛乙从旁睨了他半晌,凑上前去,说道:“等到国公爷回了朝,恐怕就可以去提亲了吧?”
“谁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又垂眸抿了口茶。说完才恍觉自己露了马脚,立时扭过头,瞪了他一眼,“我看老太太屋里的紫竹挺不错,老是冲你打媚眼儿,既然你这么想要提亲,那我索性替你去跟老太太把她讨过来得了。”
辛乙面不改色心不跳,“小的倒没想媳妇儿,就是不知道最近少主挑这些书看做什么?”他从桌上成堆的兵书里挑出一本作着各种记号的家具式样册子来,“我怎么觉得这上头的家俱式样,都是那些想娶媳妇儿的人才会去瞧的?”
韩稷脸板得再硬,也已压不住两颊的热潮。
终于他狠剜了他一眼,放了茶壶,出了门去。
辛乙望着他的背影扬唇笑了笑,翻开那册子看了两页,又放回了书堆下层。
整个国公府都是鄂氏在当家,虽说没有人能私自进得了这书房,但也怕被人无意间瞧了去。韩稷对沈雁态度不同的事鄂氏必然有了疑,未免带来更大的麻烦,往后也只能亡羊补牢地尽可能周到地的防着这些不知所踪的眼线了。
其实若是能早些娶回个少夫人来盯着内宅该有多好,以沈雁的机敏,想必一定能胜任这世子夫人的身份的。
想起韩稷在她面前也无可奈何的模样,他笑意又不觉加深了些。
有这样一个古灵精怪的少奶奶在颐风堂,这院子一定会增不少色的。
韩稷直接去了慈安堂。
老夫人正在着丫鬟抄佛经。
她年轻的时候也读过书,知道读书人更明理,于是如今身边几个大丫鬟都识字。
看到韩稷进来,她招手道:“你来给我抄,明儿我要让人拿去相国寺的,丫头们的字还是差了些火候,出不得台面。”
执笔的丫鬟连忙搁了笔起身,又换了张蒲团放在案下,韩稷在蒲团上坐下,一面含笑道:“孙儿的字也是马马虎虎,赶明儿孙儿给您请个能书会画的先生来,好好教教她们。”
老夫人笑起来:“那敢情好,最好找个女先生,平日里无事还能陪我唠唠磕儿。”
能书会画还能唠磕的女先生么?韩稷顿住想了想,唇角那笑容又无端地温柔起来。
老夫人望着他:“你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也不嫌闷?”
韩稷笑道:“怎么会闷?孙儿听说老太太最近跟官眷们唠得磕多,怕您伤着神,想劝您明儿起就别出门了。天儿冷,外头风又大,回头伤了风也是难受。”
老夫人欣慰地道:“到底你是老大,知道疼人。我也没做什么,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就是寻个乐子消遣消遣。”又说道:“要是你二叔还在人世就好了,咱们府里也能多几个人,哪至于如今这么冷清?你充叔和磊叔虽也是自己人,到底又隔了一房,就是我们不见外,他们也总放不开来。”
第345章 见驾
说到这里她微叹了口气,又道:“瞧瞧,我如今就是爱翻这些老古了。”
韩稷停了笔,温声道:“孙儿小时候最喜欢听您翻古的,如今也不例外。老太太什么时候想寻人说话,只管叫孙儿过来便是。”
“你们小子家,哪有姑娘家会体帖人?咱们府里要是再添两个姑娘,就叫做十全十美了。”老太太笑道。说完默了默,又扬手道:“罢了,不早了,我犯困了,你也回房歇着去。”
韩稷忙搁笔站起,唤来了丫鬟,才又起身告退。
站在庑廊外回头看去,慈安堂的灯光淡淡的,暖暖的,让人看了竟有着无言的安宁。
原先从来没在意过也没期望过过什么样的生活,但想想倘若尘埃落定,也能够这样平静安顺地过完此生,未免不是一种幸福。
只是这片尘埃,却不知何时才能落定。
他默然望着长空,眸色深得让人看不出深浅。
皇帝从楚王府回宫之后,接下来几日对楚王仍有各种问侯不提,但太医带回来的消息仍是郁气滞于胸,而进展缓慢。
皇帝不免也有些纳闷,郁气沉积这种病症往往是妇人间比较常见,他虽不懂医术,但这些能够耳闻目睹的常理他却不可能不知,楚王体魄向来不错,如何又会患上这种病症?
虽说他的忧虑也有道理,得罪了韩稷的确很可能就等于把四大国公府一并得罪,但能够思虑成疾,还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不过太医既然已经诊断出了结果,他也就懒得去花心思深究了。
除了着人好生侍疾,不免也就想起他说的那事儿来。
到如今为止,他内心里还是较属意楚王为太子的,倘若韩稷真就因此与楚王之间存下了嫌隙,那么来日楚王继承大统之后,韩稷很可能也已经接手了中军营,那时候他若不肯服从于楚王,这对楚王来说必是莫大的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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