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那日,正好有个游历四方的大师来到府中做客,父亲得女欣喜,便提出让大师为我算命。娘说,那大师见我的第一眼,便大吃一惊,细细算来,便断定以后是母仪天下的命格。
父亲因此十分高兴,不仅对我怜爱万分,还将我亲自抚养在身边,视我如祥瑞。果然,自我出生之后,父亲的仕途出奇的畅通,步步高升,花开锦簇。而我那美貌的姑姑也因为出众的美貌得以进宫,陪伴君侧。
终于在我四岁那年,父亲携家眷前往江都供职,官拜丞相,一人之下。父亲对政事独到的见解颇得圣意,而我那姑姑便在后宫春风得意,从美人,到贵人,再到贤妃,当时后宫那个看似贤良的皇后因为牵扯私通敌国被废,皇上大怒,而姑姑生了个儿子,就毫无意外的成了新后。
寒冬第一枝红梅开放的时候的时候,我随母亲一同进宫,去探望已成了皇后的姑姑。姑姑抱着新生不久的儿子,坐在辉煌轩敞的宫殿里,宫裙华美,眉眼尽笑,连袖间都香的动人。
我得了姑姑的允许到御花园里转转,偌大的皇宫仿佛是一个不透气的屏障,我便撒开欢的跑,想要跑到尽头去看看。那时候怎么知道,皇宫是永远逃不出去的,跑着跑着,渐渐甩掉了一众宫女太监,跑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
之所以说它偏僻,是因为与皇宫的恢弘大气比起来,这里实在是简陋。姑姑住的明央宫富丽堂皇,而这里只有一排矮房子,一间挨着一间,我便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那个眉眼沉沉、老气横秋的男孩子。
那是初冬的早晨,呵气成霜的天气里,那个五官精致的男孩,穿了一件极薄的棉衣,正站在水井边打水,衣袖卷得高高的,额角都有薄汗沁出。
一阵冬风刮来,我冷的打了个冷颤,他也正好看了出来。
那一眼中,饱含防备,却仍旧带着少年应有的天真和疑惑。
你是谁。他开口,如此问道。
惜之,我叫惜之。我颤颤的看着那个眉眼精致的少年,心里不禁想着,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生出这样好看的少年。
他眼中仍有疑惑,却不再询问我什么,而是提着打好的水,头也不回地走了。这时候姑姑身边的宫女寻我过来,我伸手一指,他是谁?
那是太子珩,前皇后生的儿子。她这样告诉我。
那时我并不知道什么前皇后什么太子,只知道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眉好看,眼也好看,连鬓角都生的那样动人。即便是我那三个俊美出众的哥哥,也没有一个比得上他。
那年我七岁,第一次见到九岁的姜洺澈,那时他是落魄的太子,生母被废,他成了没娘的孩子。只是大梁朝就是这样的规矩,立嫡不立庶。
皇上为了抚恤他,特意从朝中重臣的子女中,选出两个孩子做他的陪读。圣旨上的名字赫然是我,也对,在同年纪的孩子中,她们聪慧不如我,相貌亦不如我。连姑姑都说,惜之聪敏过人,美目顾盼,将来前途无可限量。
我正为此沾沾自喜,私心想着能再见到他时,他却出乎意料的失踪了。
废后死了,在那个寒冷的冬夜里,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冷宫里。
我从没有见过皇后,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成了废后。新后在富丽的明央宫里,抱着儿子,而联络百官上书废后的人,正是我父亲。
而他,也在那天夜里悄无声息的失去了踪影,皇上派了许多人去找,结果一无所获,一怒之下,杀光了废后的哥哥一家。
就这样,我和他失去了相处的时光,整整七年。
生在富贵人家的孩子总是早慧,见惯了家里姨娘们的争宠陷害,也看厌了父亲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但是我却学会了经营自己,用外表去蒙蔽别人,这并不是坏,而是长期生长在那种环境下,所有人都会的一种本能。但我始终相信,好心有好报。
于是,十四岁,我成了江都最有名的名门闺秀,美貌无匹,知书达理。
我原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他,看不见他那双黝黑明亮的眼睛,紧抿的薄唇。
可是后来,我从父亲那里得到了他的消息。原来这些年,皇上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过他,尽管姑姑的儿子已经成了新的太子。从父亲的语气中,我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姑姑的儿子是太子,他也是太子,我深知后宫中的这些明争暗斗,更何况是太子的位置,这些年来父亲和姑姑一直苦心经营,怎会容许他人染指/?我唯恐父亲对他痛下杀手,于是便提出,由我去寻他回来,父亲也可以借由此事向皇上证明,段家并不是想要操控太子染指朝政。我知道这些年来,皇上已经因为段家权势的日益蓬勃,渐渐疏远了父亲,所以我向父亲保证,绝不会让他危及表弟的地位。
到江南那日,杏花微雨,柳燕低飞。
正是人间三月天,烟雨中的江南美得不似人间,我忽然想通阿珩为何要在这里,匿迹四载。这样的美景,只恐是繁华锦簇的江都也比不上。
我原以为我和阿珩的重逢,也会是这样朦胧惬意。时隔七年的光景,我心里的那个老气横秋的男孩,是否也已经长成了一个俊俏的少年?
心里想着,我便迫不及待,命人去打听阿珩的下落。当夜我便知道了阿珩的落脚处,可随即听到了,与阿珩名字紧连的另一个名字,宛似,名动江南的清倌宛似。
第二日,我便寻到了阿珩栖身的红妆阁。
红妆阁是江南最出名的青楼,里面一群附庸风雅的才子墨客,栖着一位天仙儿似的女子,与我一般年纪。这样的一个地方,肮脏下作的勾栏下九流之地,却是阿珩流连忘返的人间圣地。兴许是骨子里骄傲和自尊,我对这个地方总是有着太多的排斥和厌恶,总觉得那是我想象不到的肮脏腌臜。
我在红妆阁里,见到了宛似。
并不是我想象中的美艳妩媚,竟是出乎意料的清秀,一身素衣,干干净净的一双眼睛。小小年纪,稚气未脱的脸庞却有着惊天动地的美貌,连一向自恃美貌的我都有些自愧不如。
但我没忘记,我是寻阿珩而来。
我向她质问阿珩的去处,她闭口不谈,沉静的样子让人无法把她与青楼联系在一起。倒是旁边的那个姑娘,总是咋咋呼呼的,眉眼凌厉的像一把未出鞘的刀子。
我总觉得那个姑娘看起来眼熟,眉啊眼啊,却又想不起在哪里看过。直到后来她失手打晕县官,慌张的样子让我忽然记起了,许多年前我在赵容卉的家里,见到的那个腼腆羞怯的女孩子。
果然,在大牢里,我确定了她的身份,容卉的妹妹赵云浓。
但我没想到的是,宛似会来求我。本以为云浓出了事,她会自顾不暇,却没想到她居然为了赵云浓来求她,并且愿意以阿珩的行踪来交换。我当时心里就想,这个姑娘到底是年纪小没有经历过事,才会这样重视所谓的友情。
友情啊,我从来都不信,宛似有着我没有的天真,尽管我不想承认。
我正好顺水推舟,左右我也打算出手救云浓,何不卖她个面子。果然,宛似信守承诺,说出了阿珩的去向。我连夜带人去追,总算在江南北边的一个小镇上,找到了他,彼时他正准备回江南。
他还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样子,白衣楚楚,眉眼深深,只是多了几分帝王特有的孤傲和沉毅。他蹙眉的样子看起来威严肃穆,与江都的皇帝如出一辙的神色。我提出让他随我回江都,他的眉就深深蹙了起来,我以为他会拒绝,但是,他还是在长久的缄默后,点了头。
于是几日后,他随我一起回了江都。
☆、番外:画地为牢(二)
意料之外的顺利,他在回到江都之后,顺利登上了皇子的位置,对于原本属于他的太子之位绝口不提,也不加肖想,只是本本分分的替皇上做事分忧,勤恳认真、一丝不苟,这让皇上对他有了极大的好感。
政事之外,我也常常伴在他身旁,与他品茶作画。我和他私交甚好,感情也日渐深厚,后来,自然而然的就在一起了。阿珩对我极好,总是遍寻奇珍供我欢喜,变着法的让我高兴,他所给我的,是别人给不了我的。我也用尽全身气力去爱他,我天真的以为,我们能长久。
可是,皇上将叶家的一个女儿指给了他,他欣然接受。那一夜,我在他的怀里哭得哑然无声,他眉眼认真的看着我说:若非卿,珩此生再无挚爱。我的心里像被凿空了一样,痛得不知如何呼吸,只知道从此以后,他的柔情、他的目光,都只为了另一个女子转动。
我承认,我嫉妒的快要发疯,可我无能为力,我与他的感情断然是不能让父亲知道,又不能去求姑姑,我慌乱的像个寻不到归途的孩子,内心满是空洞和恐惧。我怕失去他。
他终究是娶了那个温柔美丽的女子。新婚之夜,我在相府一夜未眠。月半的时候,却听见有在轻叩我的窗,我欣然起身推窗,只见清凉月光下,他换了平素的白衣,一双眼睛带笑看着我,道:我岂敢辜负卿的良辰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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