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罪立功?呵,燕琪,你难道不知姬威已经把那些放火的焰族人全部钉死在造船厂了吗?”楚翊瑄的声音里充满了讥诮。
“请皇上准许臣出战精卫海!”姬威终于明白燕琪其实是想救他才说出那些话来。马上叩头大声说道。
“娴嫔,你怎么看?”皇帝竟然一下子把矛头对准了馥心,馥心猛地一惊,本以为她是一个旁观者,甚至在这永和殿她全然是个不存在的人——然而皇帝竟然主动询问她有关朝政的事!馥心只觉得手脚冰凉,站在他身边半天说不出话来。
楚翊瑄这才意识到身边这个美貌的少女只是个面上看起来坚强的人,心底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于是略一笑道:“不论说什么,朕都恕你无罪。在这稷宫之中,也没有人说你后宫干政。”
馥心赶忙福身跪地道:“臣妾以为。姬将军此刻不宜出战。往往古往今来,戴罪立功者多半难以善终——他们立功心切,往往热血冒进,轻者丧命,坑害整个部队。皇上,您是仁厚内敛的主君。天下所有的事都切切实实在您的眼中,无一死角。想必这些事情您看的明白……至于别的。臣妾不敢妄言。”
聪明的便是如馥心这种,既把自己要说的话说明白,却又秋毫无犯规矩的这种。
楚翊瑄显然知道她这种想法,略是一笑,却也没再说什么。他看着跪了一地的大臣,觉得不大体面,冷冷说道:“都平身吧。”
馥心一如众大臣,统统站起身来,只是这气氛越发凝重,好像从每个人身上都能滴下水来。连刚进殿不久,还站在皇帝一侧的馥心都觉得从头到脚被压得喘不上气来。
许久,皇帝又道:“你们可曾听过程昱这个人?”
馥心悄悄把目光转向王座下的众臣,只听得付羽瑶的父亲付凝辉答道:“圣上,那程昱一介落榜的穷酸,混迹于长安市井,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混口饭吃而已,什么金口一开天下事尽入草庐的,不过是装神弄鬼罢了。”
馥心没听过这个程昱,但是听付凝辉口中的意思,不过是个江湖方士,甚至只是个卖弄嘴皮子的算卦先生——可是,既是这样一个人,能叫皇帝生了兴趣,还在召见群臣的时候提到,不能不说,这个人不是寻常人物。
“回皇上的话,”另一名馥心叫不上来的大臣道,“程昱如今在江湖上,算是有一号的人物。他名下虽然没有什么组织,但江湖上许多门派帮会都买他的账。此人曾经参加先帝丙寅年间的科举考试——中了乡试。”
只是个秀才?馥心略是一愣。
“娴嫔,你怎么看?”楚翊瑄忽然将脸转向一侧的新宠,浅浅的笑着,一双如扇长睫蒲扇,眼里满是期待。
馥心先是一怔,而后行礼道:“皇上,您能允许臣妾随侍在侧,已然是大大恩典了,臣妾万万不敢再妄议前朝之事。”
楚翊瑄大笑:“馥心,这又不是什么前朝之事,他程昱也不是朕的朝廷大员,不算前朝!再者,朕许你议论这个程昱,不论你说什么,朕都不会怪罪。起来起来!”
馥心敛容起身,沉吟道,皇上若对这个装神弄鬼之人毫无兴趣,也不会特意提及此事……而书房的这群大人,哪一个不是两榜提名,一步步苦熬来的。如若这程昱真有才华,虽说皇上能知人善任,但那人不过一介落榜秀才,真能获得圣眷封个一官半职甚至做个内阁,这群大人们定会犯了嫉妒。此刻我若是给这程昱说几句话,定会对我不利。
想到这里,馥心低眉道:“回皇上的话,每年的孝廉和每三年科举,朝廷是费尽心力选贤与能,这程昱只能通过乡试,想必也没什么才华。”
楚翊瑄不置可否。其实他也挑不出馥心言语的不是,朝廷的推举孝廉和科举,都是自古传下来的规矩。馥心这几句不冷不淡的话,看似深奥,细细听来却完全如同废话一般。朝廷选贤是真,程昱只是个过了乡试的秀才也是真,其他的,她海馥心一句也不多说。
“呵呵,不愧是朕的海卿。”楚翊瑄又是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娴嫔娘娘的话在理。”镇梁王燕飞虎许久了,只是这么一句话。
楚翊瑄把玩着手边的一只黄玉的镇纸,忽而斜飞出笑意,轻声道:“越是这样说,朕却越是对这程昱感兴趣。这个‘金口一开’,朕是定要见一见的了。”
说罢,馥心与永和殿内的大臣都是一怔。
“白卿,那程昱与你是同乡,这个人就交给你了,明日午膳后,召他进宫,朕在凤衔阁召见。”皇帝缓缓抬起脸斜睨着站在众臣最前方的白墨轩,低声一笑。
听罢此言,馥心胆寒:说是对这程昱毫不了解,皇帝却连此人的祖籍都查明了!
馥心越发觉得自己不了解面前的年轻人,更不曾涉足朝政,这个只属于男人们的陌生世界——她第一次觉得,朝政是一种危险的生物,就好像在角落中折服的毒蛇,随时会怒惊要自己一口。
“镇梁王,朕让你督促南方运粮一事,可有何进展?”楚翊瑄又问道。
“回皇上的话,微臣昨个儿刚刚回到长安,已然将淮阳城,泠川城两大常平仓全部粮食由大运河起运,不日即刻顺流而上,抵达前线。”燕飞虎答得一丝不乱,声调更是厚重,像是浑厚的自鸣钟,很难想象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竟有这样的体魄。
“既是这样,朕便放心了!上一次功败垂成,这一次定然不能犯同样的错误!”楚翊瑄声音狠厉,像一只即将腾空的巨龙。
“敬请圣上放心!微臣虽不才,定然能稳定中军后方,为前线战事输送军粮弹药!定保后方无虞!”燕飞虎竟做了个军人的手势,抱拳单膝跪地道,“微臣绝不让任何一位军士饿着肚子出海!”
楚翊瑄龙心大悦,抚掌大笑:“好好好!好一个镇梁王!此次朕要两个王爷配合作战,一个出海,一个督促补给军饷,定然能克敌于海外!将那些无耻的红毛小儿赶出朕的精卫海!”
众臣皆是俯身道:“臣等恭祝吾皇定然收复精卫海,御敌于海外。”
只有付凝辉脸色沉重,没有一脸喜悦的颜色,远不是众人那般已然喜上眉梢,已经打算要弹冠相庆收复了精卫海失地,将所有焰族赶出了精卫海一般。
站在王座之上,付凝辉的不同简直太明显了。连馥心都吃了一惊——付凝辉的胆子真有些过于大了,竟胆敢在这种时候明显不同于其他人。
楚翊瑄当然也在瞬间看到了自己老师的不同,脸上的喜色登时退去了一半,朗声问道:“付卿,你可有话说?”L
☆、第083章 皇帝积愤
众人一齐把目光转向了垂手站立的付凝辉。这位内阁公认的沉静如水,在这种情况下亦能面不改色,他带着满脸鄙夷,冷冷环视过众臣,向前一步道:“满朝文武皆以为皇上必胜,可微臣以为不然!”
馥心大为震惊付凝辉既是皇帝的老师,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是在这种高昂气氛,一齐欢腾的情况之下!
同样吃惊地还有皇帝,楚翊瑄没想到自己的老师居然能说出这种煞风景的话来。他下一瞬竟觉得有些愤怒,因为自己制定的海战方针竟入不了自己老师的眼,甚至他有一种要摘了这个老臣的脑袋,把这枚首级悬挂在海战旗上,让他看着自己的军队出发精卫海,到底能不能征服焰族的外敌。
付凝辉知道皇帝的愤怒,可他毫无惧色,一抬手微微撩起朝服一脚,随之顺着动作叩头俯拜在地,却抬起脸死死盯着楚翊瑄充满了杀气的双眼:“皇上,您这种必胜的心态很危险!满朝文武,除了白帅,有几个精通海战?尚未再战,朝野上下就弥漫着这股必胜的心态,岂不是轻敌么?况且,满朝连认得焰族文字的人都不多……请问各位大人,你们可知焰族皇帝炽炎氏他统御的疆域有多大?知道焰族的几大部族与否?知道焰族有多少能征善战的将军?”
整个永和殿鸦雀无声,他们给付凝辉的一席话问得哑口无言。这些问题,除了常年在精卫海,棋盘海上征战的白墨轩。竟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上来!
白墨轩在冷笑。
楚翊瑄忽然意识到,刚才白墨轩虽然也跟着众臣一起喊着必胜,收复失地的口号,却满脸的冷笑和拒人千里的阴郁。连白墨轩都觉得这一仗其实很玄!
楚翊瑄给这种感觉噎得喘不过气,胸口更是积郁愤恨,几乎想跳起来骂人。但他还是硬憋住一口气,装得一副静默的样子。随后才把声音压得尽量低沉:“说下去。”
“微臣说完了,只求皇上责罚!”付凝辉叩首下去。竟不再说什么了。
楚翊瑄气得脸色发白,半张着嘴想要训斥这个倔强的大臣,可他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馥心从来没见过皇帝竟然也有这种被大臣逼得说不出话的时候。他现在看起来又想要跳脚又想骂人可是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不知为什么馥心竟觉得有点好笑,因为她从来没见过这位骄傲到不可一世的皇帝竟然也有给逼得哑口无言的时候。
“付凝辉,你好大的胆子!”燕飞虎其实在他一开口的时候就气得鼻子快歪了,自己自打接到圣旨之后,一直拼了老命的筹措军粮和弹药,终于做出些成绩,刚刚得到皇帝的赞誉,付凝辉这个老顽固居然说出这种话来!这不是看不起他,看不见他的功劳么!他斜指着付凝辉骂道。“你这个老顽固,竟敢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给皇上没脸。还嘲讽皇上的海战政策!你简直是混账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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