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赫连被宫娥请进殿来。郭氏二话不说,直接将酒壶送到他跟前,诙啁道:“大王请吧!”
赫连见完礼,还不明所以,推说道:“我有公事在身,不便饮酒。”
郭氏调侃起来:“大王,这可不是敬酒,是罚酒啊,哪由得你推脱。”
小杜抢过杯子,“愿赌服输,不过一杯酒而已嘛,我喝就是了。”却被赫连一把夺下,“嫂子,要罚多少?我代她喝就是了。”
郭氏不饶:“大王这回怎么不顾公事了?”众人又笑,郭氏斟了满满三杯置于案上。“小杜妹妹剑舞一绝,就以此为大王侑酒吧?”
“我怀女之后久不舞了,不如也献歌一曲,为大家助助兴吧。”这两个都是爽利的人,小杜举起杯酒送到赫连面前,自持乐板,款款唱道:
“下元宴,
绿酒一杯歌一遍。
一遍陈一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长相见。”
与君歌一曲,赫连抿唇浅笑,在小杜的盈盈注视下,三杯酒落肚。自两人结发为夫妻,整日出双入对,恩爱之名播于远近,席间莫不称羡。郭氏啧啧道:“如今大夏王官至执金吾,妻娶杜小妹,饶是汉光武帝都比不得了。”
郭氏向来言语无忌,这话一出口,可大可小。赫连笑得一脸无害:“嫂子抬举!小弟又怎及汉王,在家开辟菜园,学圃自乐,这才是高祖之风,英雄之器啊!”没想他这几年与人交恶,嘴皮子的功夫倒是见长,郭氏拿他喻刘汉中兴之主,他就将拓拔冶比作刘备,暗讽他在家行小人之事,却图帝王之业。
郭氏被噎得没了响儿,脸一阵白。这些话要是让别有用心的人传出去,只当两人都有异心,我这时再不开口,就要闹僵起来。
还没等我说话,赫连先拱手:“本王还有公务在身,打扰娘娘宴请了,这就告辞!”又回头对郭氏皮笑道:“内人烦劳嫂子多加照应,若再有罚酒,一并攒着,改日请嫂子和汉王殿下一同来我府里喝酒啊。”
这一记打,一记揉,郭氏也只好陪笑:“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今日下元节,我和拓拔烈分殿而庆。赫连出了重华殿,屋子又多剩女眷。崔夫人身子不便,这才破例让崔希颜随侍一侧。郭氏虽无所出,但身边带着的几个庶女也个个乖巧伶俐,小杜怀里那个更是粉雕玉琢的美人儿坯子了。环视四下,今晚投壶之戏,人人都有帮手,倒显得我孑然一身。
宴至定昏,这厢儿微醉,那厢儿半酣,一个个面生红潮,又饮了三四瓯酒才散。内宫灯火璨璨,恍如瑶池桂阙,风一吹就感酒劲上头,心生摇曳。回到东宫,就听门房的太监说,今日前殿做道场,一早就散了,陛下和皇子已回来多时。
绕过影壁看见端儿独自坐在台阶上啃甘蔗,我一进门,他就一骨碌爬起身颠颠跑来,也不顾两手甜汁,擦了我一身。我蹲下抱他,听他讲今天出席道场的见闻,又说父皇给他请了开蒙的老师,是四个住在商山上的白胡子先生,已正式行了拜师礼,明日起就要上学。我心里忖度,商山四老定是青兕先生四方游历时结交的,只是能同时请下这四人给一个黄口小儿开蒙,得要多大的面子才行。
又想着孩子终是大了,一眨眼就到了启蒙养正的年纪,拓拔烈要把他培养成后继之君,已经越来越像个严父,只怕慈母多败儿,我也得收敛起无度的宠溺才行。想着想着,心头泛酸,又抱着他亲昵了半天。抬头看见拓拔烈正坐在书案前盯着我们瞧,见我注意到他,才复又埋首卷宗。
我把儿子带进屋里坐定,这才挨到他身边,添茶请安。他“嗯”了一声,好像并不打算理我。我没话找话:“阿烈,你有没有发现端儿吃甘蔗都是从尾端吃起的?我初以为是巧合,可观察下来,他好像每次都是这么吃的呢。”
他不抬头,淡声道:“朕也是这么吃的。”
是吗?我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除了长相,果然脾性都像他爹。“为什么呀?”
“因为头上比较甜。”
那又如何?我不明所以。酒醉话多,又与他说起今日投壶,输多胜少,身边连个替酒的人都没有……最后,兀自下了结论:我们要是再有一个孩子就好了,生女多娇,必然可心。
拓拔烈终于抬头,凤眼微眯,“夫人为家国天下,操劳太过,朕实在于心不忍。”我一撇嘴,一早就该发现的,私下相处,他还要自称“朕”,肯定是不痛快了。我厚着面皮凑上去,摸索着环住他的腰,嗅到他衣服上还没有散尽的香火味。拓拔烈直了直身子,低声诘道:“我哪能再让你生,光这一个就已经够了,现如今你的眼睛里还放得下其他人吗?”
瞥见端儿正斜眼偷觑。我已微醺,渐不自持,如今也管不了小的了,先哄好大的再说。趁着酒劲起来,一边软声告饶,一边往他怀里拱:“我眼里就只有陛下您,哪来的其他人?”
拓拔烈不动如山,轻咳一声。我探出脑袋,看见端儿故作老成地缩了缩脖子,又继续专心致志地啃甘蔗。我退出来,谄笑道:“这小东西真是越看越碍眼,这就去赶他走!”
拓拔烈好整以暇,也不拦我。我讨了个没趣儿,只好起身叫宫人带他回凤掖。送出门时,我又抱了抱他,问道:“告诉娘亲,端儿吃甘蔗为什么非要从尾端吃起?”
小家伙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我问了愚蠢的问题,“娘亲,因为甘蔗的头上比较甜啊。”
我一挑眉,“你父皇教你的?”
端儿摇头,稚声回道:“这样吃才能渐入佳境,难道娘亲不是这么吃的吗?”自然不是!谁会和这爷俩一样,吃根甘蔗都这么算计。
目送端儿出了东宫,又讪脸凑到拓拔烈身侧,探衣轻搔。他卧下笔,笑眯眯看着我低眉折腰,百般讨好。我自以为一番殷勤就能太平无事,谁知哄得他一脸餍足,这才要开始发落。
“今日有本参劾你,朕已查证属实,你说,朕要怎么办你?”拓拔烈纤长的手指划过一摞卷宗,推出其中一本来。
“参劾我?”我收敛笑容,酒登时醒了大半,肃然翻开面前的奏折。原来是几个鲜卑贵族联名起奏,因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於外,至腐败不可食。
我直起身子,正色道:“若真有此事,确是臣妾的罪过!太仓之粟都是用来应急的,要么赈灾,要么做前线粮饷。这几年风调雨顺,又无战事,收成极丰。若是照以前的规矩,是该屯下今年的新米,再置换出前几年的陈粮。可如果一直这样,将士和百姓不分丰年荒年,年年都得吃旧米。臣妾是想改改规矩,日子好过的时候,让大家都能吃上新米,真要等到开仓救急之时,再用陈粮度过难关。届时大家也只管能不能填饱肚子,哪还会管新粮旧粮。”我愧疚道,“是臣妾思虑不周,才致使太仓之粟败坏,皇上要怎么办,臣妾都认罚。”
拓拔烈渐渐弯起嘴角,柔声道:“狸奴,你的办法其实很好。我已经派人去查实过了,确是因太仓的存粮充盈,储存不当所致。清点下来,损失并不大……百姓无饥馁,救急之粮才会腐败。大战之后,短短三年,就有如此盛世之象,朕很欣慰。”我这才安心,顺势往他怀里拱了拱,“这么说,陛下不罚我了?”
却听他道:“死罪可免……可这奏本上所言属实,朕若不罚也不能服众啊。”
我笑嗔:“陛下想怎么罚?”
拓拔烈半似认真,半开玩笑,附耳道:“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找个由头,替朕把余粮运到西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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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夜闯壶梁阁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拓拔烈要我将粮草运往西都,这是……又要开战?我还贪恋他的温暖,听见永平进门,“皇上,上书房急报。”
“呈上来。”拓拔烈没有放开我,展卷御览,又合眼思忖良久,终于听他淡淡开口。
“司马映,薨了。”
正值十五下元夜,月开冰团上东篱。本是良辰好景天,隐隐还有能听见远处乐师弹奏,宫人们用脚合拍,唱着《赤凤凰来》的曲子。我叹了一气退出他的怀抱,因这份急报,恐又要辜负这一殿风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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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元节休假三天,但拓拔烈每日都在上书房召重臣议事。我除了督促端儿学业,也要重新清点各处太仓账册。如今府库充盈,又逢南朝国丧,正是议大举之时。
谁知多事之秋,是日早朝,有言官参奏地方上贪赃枉法,皇帝先是默然,大怒,最后色变而罢朝。等我在东宫得到消息,他已移驾太液池中壶梁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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