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人报,“将军!有百姓带了冀州军的铠甲兵刃来到营前!”
几个人都起身准备往外走,只有司马懿行动比别人迟钝了那么点儿,好像是先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起身跟上的。
百姓拿了铠甲过来并不稀奇,有落单的,伤势过重的士兵死在撤退路上,被路过的流民捡了尸体,这是任何一场战争都会有的现象。
但营前摆了百余具铁甲,还有一堆长短不一的刀枪剑戟,就那么被粗暴地堆在了一起,像堆干柴一般。
……这就明显不是零星流民和零星伤兵之间能发生的故事,因此司马懿忽然就破防了。
“此皆尔等所为?”
守在铁甲后面的那群泥猴就频率不一地点点头,为首那个脸相对干净些的很是窘迫地搓搓手,似乎想说些什么。
那人的欲言又止被司马懿看在眼里,他凑过来的声音就很不稳了,“将军,当重赏啊!不管他们想要什么——”
“小人们不要赏。”那人赶紧跪下,磕了个头。
司马懿又破防了。
但那人没在乎他看起来三观破裂的神情,而是看向了她。
“这甲确实好,”那个人又说,“比将军营中的好。”
她愣愣地点点头。
“所以小人们将它送过来了,”那人抬起头望着她,“将军,穿了这些甲,将他们赶出去啊。”
他那样期待地望着她,连同他身后那些灰蒙蒙的人,一起望着她。
第469章
在沼泽里扎营不容易,但这些冀州军还是顽强地砍了树木,搭起了一座简易的军营,就是这里潮气实在太重,哪怕是个晴天,清晨时油布帐篷都要往下抖落一层水珠,浑然好像下过一场雨。
他们的衣服也在这个冰冷而潮湿的天气里渐渐地起了霉味,可他们都是冀州人,平时习惯了干爽的天气,因此就需要频繁生火,烤干衣服。
但沼泽地里哪来那么多干柴呢?湿漉漉的木柴烧起来就是狼烟,呛得人涕泪横流。
有士兵病倒了,病倒了就会掉队,掉队就会失踪。
他们谁也不敢得病了,除非走也走不动,爬也爬不动,一头栽进泥里,再也起不来,才会被同袍留在路上。
——别落下我啊,有人哀求道,要是落下我,不如一刀给我个痛快。
这沼泽里是有妖鬼的!他们吃人啊!
——哪来的妖鬼!有见识的官吏立刻反驳,那不过是些贼寇罢了!他们依附陆廉,靠劫掠财物换些粮食,因此才对咱们的兵士下手!
若是鞠义听了这话,不免就要嗤笑了。
他所统领的可是威武雄壮的冀州军!哪有什么贼寇敢对他们下手!
可他什么也听不见。
他也被散发着霉味儿的细布包裹着,昏昏沉沉地躺在帐篷里,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明日己身又在哪里。
“将军不如上马。”有亲兵又劝了一次。
她摆摆手。
这不是路,这是一片不知名的浅湖在枯水期退化而成的沼泽,他们走在湖边,一脚深,一脚浅,脚下去时“咕叽咕叽”,脚抬起来时也“咕叽咕叽”,走不到几里地,士兵就满头大汗了。
所以她干脆也放弃了骑马,跟士兵一起走起来。
“咱们就没有别的路了吗?”有人这样窃窃私语。
“真没有,”那些灰蒙蒙的流民这样解释,“这附近有数条汴水支流,绕路就容易进泥潭里哪!”
“既如此,他们如何选了这条路?”
流民撇撇嘴,“他们又不熟悉这里,又寻不到向导,自然就失了方向。”
“这附近岂无村庄人烟?”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可笑,于是有人用胳膊肘捅了那个愣头青一下。
这附近的人丁,就在他们眼前了啊。
鞠义迷路迷得有点狠,一天走不到,晚上还得找地方睡一觉。
附近有个流民的小村落,领着这些兵马,穿过密林与芦苇荡,就这么很艰难地趟过去了。
流民没有屋子,只在沼泽深处搭起小窝棚,还开垦了一点田地,种了点菜。一见有动静传来,窝棚里立刻就钻出了十几个小娃子,小的被大的背着,大的往树上爬。
有熊孩子的爬树技术不太好,爬到一半就摔在地上,四脚朝天。
……于是等她走近了,那孩子还在一边揉屁股,一边噙着眼泪。
“这是小陆将军!不是冀州贼!”有跟在队伍里一直不吭声的妇人开口就骂,“快从树上下来!你们浑没个人样子了!”
小娃子们一串串儿地从树上下来,七八岁算大的,就赶紧趴倒行礼,两三岁算小的,被拽倒了,也乖乖趴在地上。
四五岁算不大不小的,似乎懂事又不太懂事,就抬起头很迷惑地看她。
“阿母,这不是小陆将军!”他望着阿母指给他们看的那个人,“你说小陆将军很漂亮的!这也就是只泥猴罢了!”
……陆悬鱼左右看看。
……其实走了这么久,不光是那些孩子,连同流民,以及她身后那些士兵,也都浑然没有个人样子了。
……阿母冲了过去,伸手就给他抄起来一顿打。
……两旁的军士都把目光往旁边闪躲。
……骑在马上一点泥都没沾的司马懿翘起个嘴角,想笑又不敢笑,反正看起来可开心了。
“这就是小陆将军,”赵云走过来,大大方方地说道,“就是她杀败了那些冀州贼!”
被妈妈打完的熊孩子也噙着一包眼泪上前给她行了礼,看起来给感动坏了。
士兵带来了干柴,可以生火。
附近的地表水泛滥,但直接喝沼泽水是绝对不行的,所以还得找流动水或是井水,找到还得烧开,最后能喝到一口干净的白开水就相当不容易。
这里没有马车,想喝水就靠人两条腿去,两条腿回来。烧好了一大锅水给百姓时,他们立刻拿出了一堆破破烂烂的陶罐瓦罐,一个个地装了起来。
“我们不渴,”他们这样解释说,“这个留着喝,能喝好几天呢。”
话虽然这么说,但士兵拿了碗给他们,让他们敞开了喝时,他们立刻又凑过来,一碗一碗地喝,喝到肚皮都鼓鼓的为止。
她换了一身衣服,也没忘记洗干净两只脚,出帐时看到有几个小娃子趴在栅栏外,探头探脑。
“看什么呢?”她走了过去。
他们立刻凑过来,兴奋地乱嚷嚷。
“你会打雷吗?”
“能下雨吗?”
“他们说你有神剑,一剑就能杀一百万人!”
她搓搓脸,又搓搓脸。
看她习惯性搓脸,有个小姑娘又凑上来,很期待地望着她,“太阳下山时,将军脸上能长出毛毛吗?”
……陆悬鱼住手了。
她弯下腰,隔着栅栏,咧了咧嘴。
“我晚上就要变成豺狼虎豹,”她说,“一口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们都愣愣地看着她。
她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有一个忽然伸出手,捅了捅她的衣服。
“你看起来有点讨人嫌,”那个熊孩子说,“但不吓人。”
……她脸上的表情就有点维持不住。
于是又有几个小娃子也伸出了脏兮兮的小手。
她赶紧躲开了!
她往中军帐走去的时候,还能听到身后的熊孩子嚷嚷。
“小陆将军!你要是变成大虫!能打个滚儿吗!”
“咱们明天就去打鞠义,”她看到迎面而来的张辽时,赶紧开口说道,“明天就打!”
……张辽的脸上突然也出现了那种很神奇的笑容,就是那种要笑又不敢笑,最后抿成三瓣嘴的笑容。
这样一支兵马进入沼泽,想要完全不被人发现是很难的。
尽管困守孤寨,鞠义手下的偏将仍然派出了一些斥候,因而有人回报了这支向他们而来的兵马。
他们立刻警惕起来,甚至是愤怒起来!
他们不畏死!他们怕的是那些看不见,摸不到的“妖鬼”,而不是陆廉!
即使那场出其不意的夜袭的确重创了他们,但陆廉的兵马也不过两千左右,他们仍有一战之力!
何况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他们虽迷路了几日,附近终于有一座营寨的游骑出来寻到了他们!他们立刻派人去报信了!
到时候大家可以并肩作战,合力击破陆廉!
太阳渐渐爬到了天球正中。
冀州军的营寨在这片沼泽中地势略高些的干地上,她的兵马委屈点,选了一块相对干燥,但草鞋还是有一寸要陷下去的泥地。
两边虽然没啥话好讲,但礼节是要有的,她先是让人喊话投降,对面用一波弓箭齐射回复了她。
这边的士兵也不觉得有啥意外,提前将藤牌举好了,带着刺猬一样的藤牌开始小步跑,跑到三十步远开始丢长·矛,后面的弓箭手跟上,一声令下,也开始往营寨里抛洒箭雨。
冀州军的铠甲很好,能挡下不少伤害。
……她的意思是,双方都是如此。
这些跟着她出来的士兵也都换上了这批精雕细琢的铁甲。
当她的士兵离得近了,对面那些在营寨前结阵的冀州人就破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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