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皱着眉头。
赞玛提欧回去修炼了,京城人民尤其读书人却开始热切的议论起来——跟孟夫子差不多同时代的蛮夷,居然号称写了100多种书,上百万字,而且是写在羊皮上,欺负大家没见过羊皮吗?
督察院上下自然怒不可遏——居然敢拿伪书来骗咱们?
督察院右都御史王恕质问:“那个什么《几何原理》是不是也是伪书?居然劳师动众的翻译出版,岂不是谬种流传?堂堂天朝上国,居然让蛮夷耍了,简直奇耻大辱!”
荣亲王不好意思说话,翰林院侍读学士李东阳淡然的看着他:“第一,选择《几何原理》并不是因为它是哪位名家所著,而是因为此书重视数学基本理论,逻辑推理方法谨严,叙述清楚简练,可以去掉浮夸之气,练就精思的习惯,而且和天朝传统的数学理论互相补充印证;第二,四夷馆确实收到了不少托名亚里士多德的作品,但是考虑到规模过于宏大、而且距离具体的应用较远,还没有进行翻译,自然也就说不上被人耍了;第三,人以文传,文以人传,不管是古代典籍还是当代著述或是外国文献,看重的都是其本身的学术价值,这是翰林院编纂书目一以贯之的原则。”
这是汪舜华经常说的,看来他是听进去了。
王恕哼了一声:“难道泱泱中华,就没有好的书目,非要采用蛮夷伪造的书籍?”
李东阳道:“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天朝文明博大精深,但并不能因此闭关自守,坐井观天。和外邦文献相互对照,相互借鉴,方能取长补短。”
王恕别过头。
汪舜华打住了两人的口舌之争:“你不觉得,这些书籍是伪造的,反而比是原作,更令人害怕甚至恐惧?”
王恕懵了,百官也面面相觑:“这话怎么说?”
汪舜华道:“如果这些作品全部都是两千多年前的亚里士多德所著,只是因为战乱全部失传,直到十字军东征才被发现阿拉伯人的翻译本甚至原本,那除了说明这些先贤拥有匹敌孔孟的智慧,还体现欧洲千年来文明湮灭、文化断层。一个不知道继承和发扬自己伟大历史和文化,不知道增强道德和法治约束,只一味畏惧神灵的种族,是没有希望和未来的。但如果这些作品多系伪作,那就说明西方人从来没有停止探索世界的脚步——更值得注意的是,这些作品卷帙浩繁,仅托名在亚里士多德名下,就囊括了几乎一切学科;而且有相当高的学术价值,堪称文明的瑰宝。这显然不是一人一时之功。不管他们背后有没有组织,这样数量众多,而且持续不断地作伪,显然是为了规避教廷的责难。因此可以说,现在的欧洲人在物理、数学和哲学等各个方面已经取得了惊人的成就;一旦他们冲破教廷的文化藩篱,又会取得何等的成就?因此,对于这些化外之邦,对于这些托名古人的伪作,绝不可等闲视之;必须抓紧时间翻译刊行。我敢说,将来能和中华文明一争长短的,不是北方的鞑子,而是西方人,既包括赞玛提欧的基督教,也包括回回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敌人再往前奔跑,我们不能坐而论道。”
丘浚反应过来:“太后所言极是。这样规模宏大的巨著,以两千年前的技术水平,以一人之功来完成,确系天方夜谭;欧洲神权高于皇权,而且教廷对各国横征暴敛,极力压制学术,下面暗流涌动,托古人之名阐述己说,甚至借以对抗教廷,确系情理之中。一旦成功,势必改弦易辙,到那时候,欧洲将是天朝极难缠的对手。”
倪岳也站出来:“书的作者是谁,没那么重要;关键是这些典籍的学术价值是否真的已经达到了和天朝分庭抗礼的地步?如果是这样,真的不能视而不见!”
当然杨守陈、刘健、周洪谟、罗伦、章懋等大儒纷纷站出来,各执一端,吵闹不休。
汪舜华下了论断:“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以孔夫子的伟大,不仅拜访老子,甚至向小儿项橐请教。圣贤尚且虚心勤学若此,卿等何必故步自封、目空一切?——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卿等宜守圣贤之道,深察吾意,以保大明金瓯永固。”
借着孔夫子的言行,群臣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孔夫子还向毛孩子请教,谁敢说自己的学识修养超过孔圣人?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为了供明朝士大夫批判性学习,翻译馆还要继续加大翻译和对欧洲的研究力度。
第323章 望远镜(下)
光靠朝廷上的力量是不够的,还要加大后备人才的培养储备力度。
汪舜华下令御用监再铸造三十台天文望远镜,除一台陈放内宫,另外分别赏赐南京钦天监,南北京翰林院、国子监和中省图书馆。其中赏赐各级图书馆的免费向公众开放,当然有时间和人数限制。这东西只能晚上用,但是现在有宵禁,因此只能排号,不能替代转让。
下面都觉得这一步太大,毕竟天文学在十年前是帝王之学,普通人是根本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学习的。
汪舜华摆手:“世事无常,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文学是一门基础学科,不仅关乎历法制定、农业生产,也是人认识世界、认识宇宙的基础。基础不牢,地动山摇。我们一定不能在天文学方面被别人落在后面。”
下面的算琢磨出点味道:赞玛提欧虽然当众羞辱了太后,但也以自己的狂妄衬托了太后的英明和仁德;更重要的是,他提到的欧洲信奉大地是个球体,无疑迎合了汪太后——至少不是她一个人这么想。
因此,汪太后才能咽下这口气,容忍他继续在眼皮子底下蹦跶甚至恢复了他的职务;否则定他一个大不敬,判下死罪,也没人敢说三道四。
汪太后要高抬贵手,下面的就算有想法也只能憋着,当然对赞玛提欧等人的批判又到了新的高度,只是更多的普通人知道外夷自来信奉大地是个球体,甚至连半径都测算出来之后,难免有了异样的感受。
感受可以慢慢感受,但天文学的进步是看得见的,至少在天文观测方面。
事实上,天文学解禁已经将近十年。
禁地一旦被打开,不管是真心热爱的,还是纯粹好奇的,哪怕是纯路人,也回扭过头瞅瞅;尤其有了望远镜以后,因为造价太高,只能在王公贵胄间流传,更激发了社会热情——上行下效,跟潮流赶时髦,任何时代都一样。
虽然天文学还是有门槛,但基本也等于没什么门槛,因此一时间王公贵族和富商巨贾纷纷到皇店门口排队,甚至一些商人也开始仿造。只是因为成本太高,大家还是宁愿多添点去买正版,说起来这是皇家出品,也很有面子。
只是水晶望远镜的精确度实在很有限,哪怕看见了,大家也有点不太确定,现在有了新的天文望远镜,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就在天文望远镜移交的一个月后,钦天监副贝琳上奏:“发现了几颗星星。”
汪舜华哦了一声,明显有点兴趣。
贝琳小心翼翼的解释:“新发现木星周围有四个卫星;而且土星居然有两个耳朵。臣怀疑土星是由一大二小三个天体组成;只是两个卫星似乎没有绕土星转,而是停留不动。”
汪舜华皱了皱眉头:木星,不就是那个有大眼睛的气体巨星吗?本来想给地球一个拥抱,没想到渣球居然放了一把火把人家点燃了;更别说倒霉的月球,直接被推开了。
汗,想到了哪里去了。
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汪舜华暗自一笑,比较物理化学,地理记得的东西还是多一些,当然也有限。对木星的了解基本来自电影和相关科普;土星倒是相对深刻一点——毕竟是自带主角光环的主。
太后没有说话,贝琳心里有点忐忑。
汪太后说是要鼓励探索天文,谁知道她真的怎么想。天人合一——谁都知道汉朝谶纬说兴起,对朝局产生了何其巨大的影响。如今,汪太后真的愿意民间学习天文,真的愿意在天文方面有大的新发现吗?
贝琳是明朝著名天文学家,字宗器,号竹溪拙叟,祖籍浙江定海,今年四十六岁。他幼习儒学,兼通天官之学,后被推荐入钦天监。巨蟹、狮子、天秤、天蝎,这些后代耳熟能详的星座名词,就是出自他的《七政推步》。不仅如此,贝氏家族七代掌管钦天监,可谓天文学世家。
这回汪舜华对汤序等假借天文不满,于是把他调到北京。钦天监是最早拿到望远镜的部门,因此这些年他带着儿子贝利、贝则、贝制和一大群学生老老实实的观测;有了这惊人的发现,贝琳还是不敢马虎——涉及天文学的,没有小事。认真观察了将近十年,尤其拿到了最新的望远镜,确定眼睛没有看错,这才上奏。
这封奏疏一出,自然一石激起千层浪。
汪舜华等贝琳说完了,淡淡的问:“这都是新近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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