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是被带到了城外密林的山洞之中,洞中岩石峭壁错落林立,阵阵阴寒的冷风透过石缝从外面吹进来,在洞内发出呜呜的声响,滴答滴答的落水声溅落在石壁上,更为这诡异安静的山洞增添几分空旷。
元枫就站在沾满他鲜血的麦草秸秆上,摇晃着身体想要往前走,可是,刚迈出一步,脚下就被一阵大力扯会去,低头一看,原来在自己的脚上竟然绑着一条手腕粗的铁链。
看着那黑黢黢的铁链,元枫忍不住发出一声冷嗤,嘶哑的声音随着他干裂张合的嘴传出来:“原来,你是这么害怕我呀,怕到用这么粗的铁链将我拴着,还把我伤成这样,真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
嘶哑的低声在山洞中传开,许久之后,除了那依旧在响的滴答落水声,竟再无其他的声响传来;可是,元枫就是相信那个人在附近,而且还在紧紧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就像一只见不得光的阴沟里的老鼠,让人觉得又恶心又可怜。
元枫实在是无力支撑疲软的身体,扶着膝盖就再次坐回到麦草秸秆上,随着他的动作,身上有几个伤的很重的伤口再次被崩裂开,滚滚热血从伤口处流出来,让他不适的皱了皱眉。
但向来孤傲的他也只是允许自己做出皱眉的动作,根本不让自己在哪个卑劣小人面前,发出一声吃痛的轻吟。
元枫坐回到地上后,总算是觉得舒服了一些,长出一口气,道:“别躲着了,还是说你真的希望自己就一直躲下去?你将我抓来这里,又不干脆杀了我,不正是想要跟我好好地谈一谈吗?卓朗,我要是你,恐怕也累了。孤独的活了这么多年,每天都在正常人面前隐藏着自己的不正常,还有不同的变换着自己的身份,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连志同道合的人都没有;这种滋味,应该很不好受,应该很想找个人好好地说说话吧。”
元枫轻轻哂笑:“我现在被你伤的这么重,一时半刻也逃不了,正好能当你的听众。”
说着,元枫就随手捡起地上的麦草秸秆放在袖子上还算干净的地方擦了擦,待擦干净了之后,就手指灵巧的上下飞舞,像是在编著什么东西。
看见这样的元枫,一直躲藏在暗处的卓朗终于忍不住,嘴角在露出一个残忍无情的笑容后,就一瘸一拐的从一块巨石的夹缝中走出来。
浑身上下裹着黑袍的他跟过去简直是一个造型,所以在他露出来的刹那,就被元枫一眼找到。
看着这个恨不能将自己从头到尾都包裹起来的怪物,元枫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很想笑。
他发现自己真的很不理解眼前这个怪物,明明那么渴望长生,为了能让自己的生命得到延续,他甚至不惜用最邪恶的手段发到自己的目的,可是在目的达到之后,他又将自己像个蚕蛹一样紧紧地包裹着,不敢让自己展露与世人面前。
其实这样的一个人,也是很胆小,很可怜的吧;跟整个世界背道而驰,让自己活的跟正常人完全不一样,世人都说,天定一族的人是最特殊的,可是在他看来,天定一族的人只是血脉特殊罢了,而真正将自己活的‘特殊’的人并非是天定一族的人,而是眼前的这个怪物。
卓朗从元枫的眼睛里看见了同情,这个眼神让他很是不悦,走上来就看着神色平静的他,忍不住冷笑:“生死之际,你还有心思编这种东西,怎么,真的被老夫吓着了?觉得,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是不是?”
元枫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也不着急跟他争辩,而是将手中编了三分之一的东西拿起来给卓朗看,问他:“你看着像什么?”
卓朗不高兴的扬起一边的眉角,紧抿着薄唇,像是在激励的压抑着自己的怒色。
元枫就像是看不见他的怒火似的,等了片刻不见他回答,就将手收回来,一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边回答道:“是一只蜻蜓,本以为我都要忘记这草蜻蜓该怎么编了,没想到一拿到麦草,那种熟悉的感觉就又回来了,人的记忆真的是很奇怪的存在是不是?平常时间总是觉得忘记了很久的东西,可是一旦触碰到熟悉的事物之后,记忆就会被唤醒,像是打开的宝盒,很多美好的东西都会涌现出来。”
卓朗冷笑:“你是该好好回忆回忆过去美好的东西,毕竟,再过一会儿,你就没那个命再去回忆了。”
听着卓朗死亡的叫嚣,元枫的嘴角始终都带着淡淡的笑容,亮如星子的眼睛也如天上的银河般,晕染着温柔的光辉。
他突然想起和楚星月离开太平镇时他们有一次坐在房顶上一起看星星的回忆来。
那时,他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告诉她,在他们的家乡,也能看见这么美丽的星星,银河将夜空点缀的就像散落着宝石的黑色绒毯,似乎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那一闪一闪极为美丽的星子。
听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却是扭着头在专注的看着他,他好奇,问她为什么不看夜空却是盯着他来看。
她说,他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好看。
那时他第一次听人用如此特殊的话来称赞他,比星星还要好看吗?在她的眼里,他会是那么耀眼的存在吗?
他虽然不知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用了几分真心,可是他却很清楚的知道,在听了她的这番话之后,在他内心深处的某一个地方,悄悄地扎下了一个种子,那颗种子被温暖的阳光照耀,被滋润的雨水灌溉,抽出小丫,长出枝干,最后,盛开绽放出绚烂的花朵。
从离开族人入世的这二十几年,他一直都让自己活在寻找和弥补的生活中。
他从来不知道,等他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后,那个人会带给他一树最美的花,层层花瓣,夭夭灼华,将他苍白的二十年人生,点缀成五光十色。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万恶之花
看着一直徜徉在元枫嘴角的那丝温柔笑痕,卓朗就像是被这笑容扎疼了似的,不顾跛拐的脚,又走上来两步,愤恨的冲着元枫说:“都到这种时候,你还能笑的出来?看来,是真的吓傻了不成,连惊恐都忘记了?!”
元枫抬起亮如星子的眼睛看着扭曲着脸色的卓朗,硕大的帽檐下,是一张不见日光的苍白面容,虽说看上去白的渗人,但不得不承认,卓朗的容貌算得上清秀雅致,若不是一双眼睛太阴毒深深破坏了那张脸,还真会招来不少思春少女的喜爱。
元枫盯着卓朗看了一会儿后就又低下头编著手中的草蜻蜓,好像根本不将他的叫嚣听入耳中,声音慢条斯理,语气与神态之中,都带着对过去的回忆和淡淡的温情。
“自我有记忆开始,我和我的族人就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我们生活的地方,普遍都会选择在一些人迹罕至之地,那些地方要么毒障遍布要么丛林深深,生活之险恶艰辛简直一言难尽;只是不管我们去往什么地方生活,族中的长老都会带着一副画,那幅画已经很旧了,泛着淡淡的黄气;可长老还是很珍惜的背着,只有在每年居中举行祭祀的时候拿出来,指给我们这些孩子看。”
“我至今都记得那副画上画的是什么,琼楼玉宇、亭台楼阁重重,那是个跟梦一样美丽的地方,让人光是看上一眼都会喜欢上;长老告诉我们,这个地方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家在大魏的北境,穿过浓雾、翻过山丘,就能看见我们的家了;还记得在我第一次看见那副画的时候问长老,既然我们有家,为什么不回?长老就摸着我的头,告诉我,因为有个人将我们的家毁了。”
说到这里,元枫就抬起头看向卓朗,看着他难得能够平静下来听自己说这些,问:“其实,在我与我的族人都恨不能将仇人杀之而后快的时候,还有一个问题一直盘踞在我们的心里;对你来说,长生不老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让你从一个好端端的人变成了禽兽,重要到让你用无数谎言欺骗无知的人,将一个与世无争的家族卷进惨烈的屠杀之中,为的只是达到你那可笑的目的;现在我想问你,活了这么多年,你觉得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吗?觉得自己过的真的开心吗?”
卓朗看着元枫那双纯净的眼睛,透过这双眼睛,他像是看见了早已逝去的熟悉的故人。
那些人,也都和他一样,有着这样一双干净的、透亮的眼睛,光是看着这双眼,都能让他生出自卑感来,因为跟这些心思纯净的人相比,他的心里早就藏污纳垢,不知道干净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所以,他痛恨这样的人,好像他们的存在就是在证明着他的肮脏,他的愚笨和无知。
卓朗慢慢将头上的斗蓬拿下来,苍白的脸色在明灭昏黄的火把下竟然被照出了淡淡的暖色,他没有再像刚才那样歇斯底里,或许是元枫平静的情绪影响到了他,也让他忍不住想要敞开心扉,好好地跟眼前人说上几句话。
卓朗扶着腿坐在冰凉的石头上,看着元枫折动着草蜻蜓的手指,“老夫从未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就像当年教唆四国皇族屠杀天定一族那件事,至今想起来,老夫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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