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坐在地上的净真和尚不知何时幽幽转醒,望着万丈高的冰川长长呼出一口气:“原来如此!”
佐膺低头问道:“怎么了?”
净真和尚脸上露出恍然的神情,目光变得越来越浑浊:“佛曰三苦,苦苦,坏苦,行苦。
我们闯过的风气水火土构造的困境,使身体至于极限,因寒热饥渴形成苦苦,正如所受地狱之难;
闯过苦苦,大家便落入人间的三悲,求不得、爱别离、憎怨会,乐境坏时所生之苦为坏苦,凡间匆匆一世,又有多少人能闯过欺骗、信任和怨恨,走出坏苦。”
干猴似懂非懂地说:“那大师,我们几人算是闯过坏苦了吧?这接下来的行苦到底是什么?”
净真和尚缓缓抬头看着那冰川上的云巅,声音绵长:“神山之上传闻乃极乐世界,至今无人能攀于顶峰,密宗的力量就在冈仁波齐内,只有被作为祭品的人才能走到这,落入密宗的范围九死一生,你们看,这里正好有十个人。”
此话一出,其余人都出了一身冷汗,也就是说,能逃出升天的只有一人!
净真和尚转头看向那边几人,大胡子和戴着围巾的女人不知何时也转醒过来,都怔怔地盯着那雄厚的冰川。
净真和尚催促道:“傅教授临终前说这是石镜幻化的虚境,不论怎样,能走出虚境者绝非一般人,你们快点离开,顺着冰川向上,定能找到出路!”
霍璟和佐膺对视一眼说道:“那您…”
净真和尚靠在岩壁上,肩胛之血早已沁便全身,他气息奄奄地微叹了一声:“贫僧此生修为尚浅,也只够到这人间走一遭,无缘涅槃摆脱生死轮回,能在此圆寂,也算功德一件,你们快走吧…”
他似乎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完这番话便闭上了眼,整个人仿若陷入沉眠。
干猴已经将包一甩向着冰川跑去,佐膺攥着霍璟的手对她说:“行吗?”
霍璟头上不再流血,但伤口依然痛得她整个大脑都在发胀,她强撑着立起身体望着那高不可攀的山巅眼里迸发出一股狠劲:“不行也得行!走!”
他们跑到冰川前时,干猴已经开始向上攀爬,霍璟抬头看着这几乎垂直的山体,无形的恐惧扑面而来!
佐膺从背包里将冰镐递给她语气凝重:“不要往下看,只管爬!你答应我回去替我生个孩子的,我不许你食言!”
霍璟眼里的恐惧突然化作一抹坚毅,她牢牢握住冰镐,却在那一刻浑身打了个寒颤:“不对,刚才净真大师是不是说我们这里有十个人?加上死掉的几个人,进入这人间幻境的明明只有九个人,还有一个人在哪?”
佐膺听她这么一说脸色大变,他警惕地看了眼已经往这跑的大胡子一行催促道:“快走!记住,一直往上爬,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停!”
他顺势托了霍璟一把,将她抱到最近的立足点,霍璟一手攀住冰壁,一手用冰镐勾住突出的冰柱。
绮丽的冰川上温度极低,仿佛一闭上眼,人的血液便会被瞬间冻住,每攀爬一步都像在刀锋上行走,稍有不慎锋利的冰凌便会刺穿人的身体。
如此爬了二十几分钟,霍璟的手已经完全冻得麻木,双脚也开始不听使唤,思维逐渐迟缓,她停下脚步,四周全是漫天的冰川,就像落入佛祖的掌心,无法逃脱。
她所看之处苍茫茫一片,没有尽头,那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人心生绝望,不停攻克着她的身心,一点点摧残着她的意志,让眼睛越来越昏花。
身下突然传来佐膺的声音,他抬头对她喊道:“我就在你后面,你停下,我也走不了。”
霍璟握着冰镐的手徒然收紧,狠狠咬着牙抬手将镐头敲击斜上方,试图挖出一个可以受力的坑,忽然一块冰片落了下来从霍璟身边划过,她身体一侧脚下猛然一滑,向下落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加更,第二更下午见。
第92章 Chapter 92
当她身体下落的那一刻, 那种死神降临的感觉再次盘踞在霍璟的心中,短短一秒钟,她的脑中一片混沌, 手臂却突然被人死死扯住, 身体向外一荡, 又被甩回冰壁, 尖锐的冰凌狠狠刺穿她的膀子,冰凉的液体染红了雪白的冰川, 疼得她从喉咙深处迸发出一声惨叫!
她的膀子挂在冰川上,体力早已耗尽,意识逐渐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她能明显感觉到身体中有股气力在一点点消逝, 那种无力的感觉最终让她眼角泛出泪花,声音颤抖地说:“佐膺, 我可能爬不上去了,松手吧…”
她垂着头,发丝贴在脸上,头顶的伤口已经凝固, 身体极轻, 好像要随时消失在佐膺的眼前。
他手非但没有松反而越拽越紧对她吼道:“你给我抬起头来!”
霍璟从来没有听过佐膺如此怒吼的声音,她盈满泪水的眸子微微抬起牢牢注视着他。
佐膺的双眼仿若荆棘中的一团火,炙热而浓烈:“我不能没有你。”
晶莹的雪花从天而降,落在霍璟长长的睫毛上, 她微微一眨, 眼眸如天鹅般柔软,转瞬之间, 瞳孔中爆发出残忍的狠劲,猛地抽回插在冰凌上的手臂,伴随着凄厉的嘶吼,整个膀子鲜血淋漓!
佐膺使出所有力道,狠狠咬着牙将她的身体拉了上来,把她揉进怀里。
天上下雪了,大片的鹅毛从天而降,佐膺沉重的呼吸萦绕在霍璟耳畔,伴随着铺天盖地的情感将她吞噬。
这条没有尽头的冰川之路,往上不知道是逃出升天,还是万劫不复,然而脚下的溶洞已经消失,他们再也回不了头,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霍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停痉挛,她为了不让佐膺担心,强忍住疼痛和泪水,抬起另一手紧紧抱着他!
将脸埋在他的胸前,颤抖的声线很轻很轻,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佐膺,我太冷了…”
他把她抱得更紧,似乎想把身体里的温度全部渡给她。
霍璟的眼泪无声滑落:“我本来就是个死人,这几个月是我偷来的时光。佐膺,能遇见你,我不后悔来到这个时空,如果…”
佐膺突然收紧力道,将她牢牢圈进自己的身体里,不给她继续说下去,霍璟疼得微微颤了一下声音从喉咙中挤了出来:“如果只有一个人能出去,我希望是你…也必须是你。
出去以后,忘了我…”
一声绝望地吼叫响彻在这无边的冰川之上,无数声回响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深深侵占着霍璟的心,让她痛不欲生,这便是爱别离的滋味吗?
佐膺猛然拉开她,眉峰间凛着道道深纹,呼吸沉重地说:“还记得我们沉船时的场景吗?老莫上了艇,我被漩涡带进海底,海水灌进我肺里,那时我想我不能死,我得上岸看看你是不是好好的,说来也许你不信,我从大管轮手里把你救下来的那一刻,我就感觉一定在哪见过你,也许是上辈子吧。
霍璟,你给我听好,我不许你放弃,就算是最后一口气你也给我坚持爬上去!否则我生生世世跟你过不去!!!”
霍璟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眼泪依然顺着脸颊无声滑落,她看着佐膺通红的双眼,轻轻抬起手点着他深皱的眉心,抚平那一道道皱纹,劲冷的寒风打在脸上,凛烈刺骨。
她说:“我答应你。”
说完她便转过身再次用满是鲜血的手臂抓住冰壁,佐膺不忍地看着她,将她身体托了上去。
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修行之路,经历酸甜苦辣,从大喜到大悲,佛曰,这条修行之路通往内心最深处,最终找到一种智慧,从而了解生命的真谛。
她听见佐膺对她说:“不要往上也不要往下看,看着脚下的路。”
于是,她便不再抬头遥望着云端的距离,一步步脚踏实地地踩在冰川上,摒除所有焦躁和不安。
风雪越来越大,凛烈的冷气不停灌入口鼻,暴雪落在睫毛上瞬间凝结糊住了眼睛,冰川之路变得越来越艰难。
霍璟每挪动一下都在咬牙坚持,身体的动作全靠残存的意志在苦撑,她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保存着仅有的体力机械地向上爬行。
风雪太大,很快便阻挡了佐膺的视线,他开始有些焦急地寻找霍璟的身影,然而苍茫的神山如无边无际的荆棘,爆发着天地之威,将他们的距离渐渐拉开。
霍璟再次停下脚步,四周早已看不见巍峨的冰川,漫天纷飞的大雪风卷残云,视线所及之处模糊一片,她喊了一声:“佐膺!”
没有人应声,整个人世界仿若只余下她一人,一种孤独的恐惧啃噬着她最后的意志,她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所有的坚持都已经濒临极限,然而当她再次抬头之际,却恍惚看见,那片厚重的云层似乎触手可及!
她的瞳孔渐渐放大,眼眸中的浅光闪着希冀,她伸手扯下自己的背包丢在冰柱上,抽出腰间仅剩的匕首插入冰壁当冰镐用,痛苦地咬牙攀爬。
佐膺的不远处出现一个身影,他朝他逼近几步而后突然停住,看见那个人是大胡子,大胡子也警惕地看着他,一种无声的较量在两人之间蔓延。
却在此时头顶传来一阵轰隆声,佐膺抬头看去,雪崩近在眼前,他松掉手身体向着侧面一跃而去,耳边响起一声惨叫!
不知道过了多久,佐膺用冰镐刨开积雪,短短时间,才滚落下的冰雪再次变硬,他听见一个微弱的呼救声就在他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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