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小曼觉得今日自己有些点儿背。
若是他能睁大眼睛再细细瞧两眼,便能避开他老爹。等时机成熟再去见他师父。
他原本是想着再寻他阿爹细细打听一番祖父的事情,譬如当初押解祖父的那些人的长相等等,如此也有助于立大功,然后跟着师父闯天涯。
被他阿爹这么一斥责,他满心的雀跃一落千丈,只“哦”了一声,垂头丧气便要走。
殷人离觉着自己方才的行为有损他平日“慈父”的形象,心中有些不忍,又将他唤住,上前耐着性子道:
“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还小,对世间诸事见的少,总是有拿不准的事。
什么事情该不该做,什么话该不该说,但凡有丝毫疑惑,也该三思而后行。
像你方才贸贸然所说的几句话,若被王公子听见,你便要落个‘挑拨离间’的罪名。在有些人眼中,这就是小人行径,可明白?”
殷小曼恭敬点点头,道:“孩儿记下了,孩儿谨遵教诲。”
殷人离面色略略和缓些,将伞递给他,慈祥道:“回屋去吧,外间冷。”
父子俩清晨冒雪相谈之语传进客房中,猫儿听得一阵感慨:“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萧定晔却轻笑一声:“这位徒儿,甚得我意,我必得亲自教导。”
待外间重新回归寂静后,夫妻二人已醒了瞌睡,猫儿方问道:“营救铁匠之事,你可要亲自去?”
殷人离摇摇头:
“此等场合,该有的气势必须要有。没有皇子亲自帅兵去救臣子岳丈之事,八竿子打不着,倒显得本王太过巴结他。
我不会去,殷大人也不会去,没有一介知府消失两三月的道理。”
猫儿便枕去他心口:“阿弥陀佛,幸亏你不跟着去。”
他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夫君现下是有家室之人,做事怎会像愣头小子一般冒失。你以为我还是十四五岁时?便是十四五,我也不像殷家大郎一般天真。”
他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知道,他对殷小曼是怀着几分羡慕的。
什么样出身的娃儿能品性纯良,天真无邪却又带着些冲动任性?
自然是自小生活在有安全感的环境中,被父母仔细教养着,又一力回护着,才会既不闯大祸,又能一个劲儿的瞎折腾。
他那时倒也是一个劲儿的瞎折腾,可却不是出自他真心。每日折腾结束,回了重晔宫时,纵然年少,却也多多少少有些疲惫感。
殷小曼这娃儿,比他命好。
爱屋及乌,他也不好再将小曼他阿爹晾下去,一咕噜爬起身,穿好里衣穿中衣,穿好中衣穿夹袄。
等到猫儿也穿好了衣裳,他方上前打开了房门,探出脑袋先叹了句“好大的雪啊”,再扭头瞧见冻红了鼻头的殷人离,忙忙揉了揉眼睛,做出吃惊神色:
“殷大人从何时便等在此处的?半夜就来的?怎地不让下人唤醒在下?”
守在门口的丫头见开了门,急忙忙去招呼人往房中送热水,侍候贵人洗漱。
殷人离望着眼前颇有些不像皇子的皇子,心道:“本官才不会半夜来等,想得美。”
面上却微笑道:“王公子歇息的可好?”
他本是一句客套之言,不妨萧定晔却道:“不好,一点都不好。连住几日牢房,在下倒习惯了睡牢里。匍一搬到高床软枕上,哪哪都不舒服。”
殷人离面上的微笑便觉得持续不下去。
好在此时王妃替他解了围。
王妃在房里唤道:“死鬼,进来准备洗漱。”
萧定晔忙忙“哎”了一声,又同殷人离笑道:“大人见谅,还得再等一等。”出溜又缩回了脑袋。
萧定晔站在雪地里,一时有些怔怔。
这还是昨夜里镇定自若、侃侃而谈的皇子吗?
那房里的还是昨夜显出几分聪慧的王妃吗?
死鬼,死鬼是个什么叫法?
他不过才四十五,怎么觉着已经跟不上这个世道了?
再过了一阵,他已连抹几把清鼻涕,打扮的人模狗样的皇子精神奕奕从房里出来,第一句问的却是:“贵夫人可回了府?”
殷人离怔怔点头:“回了,今儿一早回的。”
萧定晔立刻转去房门口,靠在门边同猫儿道:“若是闲的慌,就去寻殷夫人说话。”
他又转过头问道:“贵夫人可闲着?”
殷夫人为母亲侍疾熬了两日一夜,今早回来时眼仁通红,令殷大人心痛不已。
他将将要说自家爱妻要忙着补眠,萧定晔显然并不打算真的等他的答案。
皇子又及时转首,同屋里的王妃道:“妇道人家能忙些什么?定然闲的发慌。你尽管去寻她说话!”
房里的王妃甜甜的“嗳”了一声,还补了句“我知道和殷夫人找乐子,你忙你的,一整日的时间,莫着急。”
门外的殷人离有些忧伤。
当他骑在马上,跟在那匹白毛神驹以及它的主子身畔,回想着今早听到看到的一幕,结合他几十年的人生经验,终于回过味来。
软刀子杀人。
这一对夫妻是在悄无声息的报复。
报复他将二人拘禁。
报复他的人在捉拿王妃时令她脱了臼。
报复他竟然将一位皇子关到了监牢里。
报复他将小两口硬生生分开了好几日。
他苦笑一声,觉着他总算有两句话说的是对的。
第一句,五皇子变数最大。
第二句,那王夫人哪里像个王妃样。
……
猫儿和萧定晔自来是极有默契。
萧定晔不过几句提点,她便早早装扮齐整,在丫头的带领下往正院而去。
殷夫人果然在补眠。
守在门前的女管事见猫儿前来,忙忙道:“王夫人,我家夫人在歇息。”
神态恭敬,全然忘记她此前是如何按着猫儿脱臼的手臂,毫不客气进行逼供。
猫儿也做出一副忘却前事的模样,亲和一笑:“无妨,我等等。”
女管事要将猫儿带往西次间,猫儿却一摆手:“站院子里赏景也是雅事一桩,瞧瞧这些花儿,雪中摇曳,多么的励志。”
尊贵客人不挪地方,下人们再不敢使蛮力,只能站在院里陪着。
猫儿弓着腰身望着花坛子半晌,瞧见了一大株品相极好的金丝锦梨落。
宫里的御花园也有这种花,虽说不适合用来做胭脂,但她常常往御花园里去,时间久了,自然也能知道些名堂。
像这棵花,冬日里盛开,越冷越怒放,一盆只能开一朵花,否则花朵之间竞争营养,便降低了品相。
价钱也不贵,放在江宁嘛,也不过半座宅子一盆吧。
猫儿瞅准盯稳,匍一伸手,精准的捏住了那花。
但听“咔嚓”一声,半座宅子没了。
女管事失声惊呼:“夫人……”
猫儿握着花枝凑在鼻尖,转头吧嗒吧嗒望着女管事:“何事?”
女管事望着她长满厚茧的手中捏着的那朵花,心疼万分,半晌憋出来一句话:“这原本是我家夫人最喜欢的花……”还是夫人肖想了好久,才忍着肉痛买下了一盆。
猫儿立刻做吃惊状:“啊,这可如何是好?”
她往花坛子里再四顾:“既然是你家夫人喜欢,你们当奴才的怎地不多栽几盆?如此大的花坛子,瞎浪费!”
她将花枝递过去:“你寻个瓶子插好当摆件,也一样好看。”
女管事欲哭无泪,挤个笑脸道:“夫人既然已经摘下,便拿着赏玩吧……”
猫儿便将那花拿在手中,同女管事道:“替本夫人倒一杯茶来。”
女管事唤来丫头,刚要吩咐下去,猫儿吃惊道:“怎地你这人喜欢推脱事儿?”
女管事一脸的怔忪。
哪里推脱了?
猫儿看着她的神色,立刻瞪圆了眼珠子:“怎地,亏你还是知府家中的下人,竟然一点不懂事儿?本夫人方才是吩咐的旁人吗?本夫人方才吩咐的是你!”
女管事立刻起了满身的武力值。
猫儿忙捂着嘴做惊吓状:“你这个模样……看起来竟然想打人?来人啊来人啊,知府家的下人没上没下,抡圆了拳头要打人啊!”
什么叫没有王妃相,这才叫没有王妃相。
以手茧脚茧外在识人,太过肤浅。
院里一阵闹腾,睡在东次间的女主子终于被吵醒。
丫头们训练有素端热水、取巾子的忙过后,猫儿神清气爽的坐在了眼珠子充血的殷夫人对面。
殷夫人此人,从七八岁上白手起家做买卖,到她十八岁嫁给殷大人之前,颇有一番曲折经历。
她自小练出来泼辣劲儿本不输猫儿。
后来当了知府夫人,少不得要同旁的官夫人周旋,在孤勇的本性上多了几分圆滑。
再加上岁月的调剂,到了现如今,和她年轻时相比已算极有涵养。
做了这么年买卖,她又懂得了一个道理。
该低头时便低头,但要适当。略略给对方一个台阶,表个态便成了。
何况现下她还有求于人。
她那当了铁匠的阿爹,还要靠所谓的皇子和王妃多吐露些消息,才有望营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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