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远适时往后退了两步,不由自主用余光看着任意。女帝手中拿着那页宣纸,远远地看着走过来的宋少言,神情寡淡,像是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
任意看着宋少言,依旧是玉冠束发,如松似竹的风骨,清俊的眉眼若画,她低声道:“宋卿。”
宋少言行礼道:“臣见过陛下。”
任意道:“起来吧。”
宋少言动作一顿,然后依言站起了身,问道:“陛下似乎心情不好?”女帝今日见了他,似乎并没有往日那般高兴。宋少言冷淡地扫了一眼一侧的秦修远,若说跟秦修远没有关系,就奇怪了。
秦修远正好对上他的目光,略一勾唇,平日里不正经的气质流露无遗:“宋相。”
宋少言道:“秦将军又是为了边境布防过来的?”
秦修远一笑,眼底的冷意却丝毫不减:“宋相说对了。”他本来还算欣赏宋少言,觉得宋少言此人不能与之为谋,但是个厉害人物。现在不知为何,他看到宋少言俊秀的面容,居然有几分厌恶之感。
宋少言却道:“宋某怎么觉得不是呢?似乎秦将军过来,惹了陛下动怒。”
秦修远没有立刻回话,他瞥了任意一眼,发现她半低着头,手中的纸张被胡乱地团成一团。他不知道任意想要做什么,便顺着宋少言的话往下说:“宋相又怎么知道不是您惹了陛下生气呢?”
他盯着宋少言笑了笑,意有所指:“我可没有那个本事惹恼陛下啊。”
任意听着两个人用她做借口互相按罪名,把手中的纸张攥得更不成形了。她开口道:“朕没有生气。”然而她声音沙哑,语气也有些怪异,听起来不像心情好的样子。
秦修远心中一动,隐隐抓住了线索,猜到了任意想要做什么,当即说道:“既然陛下说没有,那就是没有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宋少言就更不可能不追问。宋少言往前走了两步,在任意面前站定,低头看着身形娇小的女帝,少女眉眼灵动带着动人的青涩,他温言道:“陛下有什么事,可以告诉臣。”
“如果此事与臣有关,陛下尽可以来问臣,臣知无不言。”
“……”
宋少言目光下移,自然而然看到了被任意拿在手里的纸团。感觉到他的目光,任意拿着纸团的手背到了身后,偏过头不去看宋少言,秀美的侧脸完全袒露在他眼中。
宋少言被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动作弄得一阵好笑,眼露无奈,难得没有觉得不耐烦,反而霎时失笑。他语气中是他自己都察觉不出的柔和,哄道:“陛下给臣看看吧。”
他把任意背过去的手抓过来,温柔又坚决地把手展开,将纸团拿了过来。宋少言打开了纸团,看清上面的自己的时候,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诧异。他当然认得自己写的诗,只是这诗怎么会在女帝手上?
难道是秦修远给她的?可秦修远给她这些诗做什么?宋少言心中疑惑,又读了一遍,忽然意识到纸上的笔迹是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但并非是女帝的字迹。
宋少言平静地把宣纸折起来,没有送还给任意的意思,问道:“陛下,这些诗是哪里来的?”
站在他身后的含墨脸色变了变,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没有当即惊叫出声。然而她藏在袖子里的手却在发抖,那应该是她抄录的诗。
任意没说话,小心地往秦修远那里看了一眼,然后又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含墨。
宋少言怎么会看不懂这一眼的意思,他慢条斯理地把宣纸撕了,声音平缓而压抑:“秦将军倒是关心宋某。”
秦修远微笑:“……”这个锅也得他背着。
他道:“宋相不好奇这诗是谁写的吗?”
宋少言冷淡道:“这诗是宋某作的,可是谁抄录的与宋某并无关系。”言下之意,他一点也不好奇。
秦修远笑了笑:“好吧,既然与宋相并无关系,这件事就该由陛下处理,与宋相无关了。”
第二十章 以色侍人(二十)
宋少言隐约觉得有不对的地方,他看向任意,发现任意也在看着他,明净的眼睛倒映着他的身影。宋少言动了动唇,克制住了询问的冲动。再问下去只会中了秦修远的计谋,让女帝疏远他,宋少言告诉自己。
“扑通!”
含墨忽然跪了下去,对任意叩头道:“陛下,是奴婢私自违反宫规,思慕宋相。奴婢知罪,请陛下责罚。”
她不住地叩头,把所有的罪责都拦到了自己的身上,只字未提她和宋少言的关系。在宋少言决定舍弃她之前,她就已经决定舍弃自己了。
任意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思慕宋卿?”
她说到思慕的时候,脸颊微红,似乎觉得尴尬,引得秦修远一阵侧目。
含墨跪着地上,满脸泪痕,肯定地说道:“是,奴婢跟在陛下身边见过宋相一面后,就再也难忘。所以才会写下这些东西……”
她咳喘了几声,一只手抓着地面,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胸口,抬头去看宋少言,眼眸中闪动着渴望的光芒,一字一语道:“是奴婢思慕宋相,与宋相无关。”
她把放在自己的胸口,仿佛都要把自己的心摘出来给宋少言看。
任意静默下来,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她眼底浮现出不应该在她眼中出现的复杂情绪,怜悯之中隐藏着悲哀。她道:“你知道按宫规处置,是什么刑罚吗?”含墨的身份是宫女,按照宫规是不能私藏男人的东西的,即使只是抄了几篇诗句,更不要说她亲口承认自己爱慕宋少言。
虽然现在是女帝当政,宫规却从来没变过,原本对宫女的钳制依旧存在。
含墨哭着说:“奴婢知道……”话是这样说,她却怕得浑身发抖,按照宫规最轻要受去衣杖刑四十下,足够把人打到非死即残了。
任意后退了一步,抬头问宋少言:“宋卿觉得呢?”
宋少言察觉出她神色不对,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斟酌着回答道:“皇宫中的事,理应由陛下作主。”
任意抿唇道:“她喜欢你。”
宋少言皱起眉,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耐,口吻淡漠:“臣不知此事。”若非含墨让秦修远抓住把柄,他也不至于如此退让。
任意看见含墨眼底的光不见了,她哦了一声:“你不知道。”
任意半蹲下来,跟含墨平视,含墨脸上泪痕交纵,眸光黯淡,对任意凄惨一笑。任意垂下眼帘,缓声道:“按照宫规,应该贬为最低等的宫女,罚四十杖刑……”
“但是念在你伺候朕这么久,就罚你逐出皇宫,永不得再进宫。”
含墨愣住了,这算什么刑罚?她是宋相留在女帝身边的眼线,又喜欢宋相,女帝怎么会饶了她?
任意站起身,对两侧的侍卫道:“把含墨赶出宫去吧。”
旁边的侍卫把含墨架起来,开始往外拖。含墨倒也配合,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任意看着她走出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看的是宋少言,而宋少言似无所觉。任意收回目光,低声道:“朕今日乏了,你们下去吧。”
宋少言心中一沉,这是第一次女帝主动让他离开。他没有立刻应声,而是在心中思考着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秦修远十分利落地行礼道:“臣告退。”
他抬头对宋少言挑衅一笑,转身离开了。
宋少言等他走了,走到任意身边,用那双情绪浅淡的眼眸凝视着她,语气轻缓:“陛下还是心情不好。”
任意没理他,也不说让他离开,自顾自地走到潭水边,蹲下来往潭水里面扔石子。她本来身形就小,蹲下来看起来只有一小团,让人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宋少言鲜少被人给冷脸,此刻却没有觉得多生气,他耐着性子走过去,无奈笑道:“堂堂帝王,像什么话?”
任意捡石头的手放下来,仰头看着他,说道:“又不是我要当陛下的,是你要我当的。”
宋少言几乎想不起当时还未登基的女帝是什么样子了,他只记得那时候需要一个公主当傀儡。正好他母亲跟他提起他与封乐清有过口头上的婚约,他就选了她。
她那时候好像很听话,也不会耍性子,若不是听话,他也不会把她留在现在。结果,她现在倒学会闹脾气了。
宋少言撩起袍子,在她身旁跪坐下来,说道:“但陛下也没有说过不当这个皇帝。”
他盯着任意,眼眸极黑,深邃不见底:“陛下现在是后悔了?”
任意闷声道:“没有……”她声音极轻:“能每天见到你,我不后悔。”
宋少言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准备说出口的劝告卡在了喉间。他慢慢把笑意收敛起来,淡淡道:“也许你以后会后悔的。”
【宋少言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60。】
任意猛然把头抬起来,笃定道:“我不会的。”
她望着他的眼睛极亮,没有人能忽视这样的光彩,就好像没有任何事能阻拦她,让她不再喜欢他。宋少言忽然记了起来,他决定扶持女帝的时候,进宫把她从那处偏僻的宫殿中接出来,对她说她会是北越的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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