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你这就冤枉我了。”
见她如此,他心底隐隐透出喜悦。
比起公事公办,他还是觉得有情绪的她比较好。
淡漠,疏离是他难以忍受的事,他不希望她对自己保持对君王的尊敬。
“你的家事我如何插手?让那周氏回去?这等事我如何做得?我拿什么理由赶那周氏走呢?更何况你父亲都认了这事,我就更不知怎么做了。”
左弗望着朱慈烺。
他今日穿着一身红色绣有金龙的常服。
明为火德,尚红。
若是旁的男子穿上这样一身红必是显俗气的。可穿在他身上,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
乌黑的发被绾起,整齐的梳拢在头顶,用一支造型古朴的木簪别着。明明没有镶金嵌玉,可却依然给人一种富丽堂皇的感觉。
多年的皇帝生涯已模糊了曾经落魄少年的模样,那双温润的眸子如今内敛了许多,已不似当年相遇时那样容易被看穿,显得幽深了许多。
除此之外,左弗还在他身上感到了一股自信。相比起前几年的紧迫,他现在从容了许多,甚至让自己坐到坐榻与他谈话。
像这样随意靠着坐榻靠背,脚肆意升着的事搁以前是不敢想象的。以往每次自己来这儿,朱慈烺也是一丝不苟,不敢有半分松懈。
而这回谈话,他却与自己坐在这坐榻上,中间只隔了张榻几,神情不似以前那般严肃,说话语调也轻松了许多,可见心态变化之大。
想起如今朝臣对天子的评价,左弗垂下眼,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
朝臣嘴里像极了太祖成祖的朱慈烺走到最后会怎么对待他的功臣?是像太祖?还是像成祖?
若是像前者,自己将来会如何?
“说不出来话了?自己也知理亏了?”
见左弗半晌不说话,朱慈烺轻笑,又将绿豆糕往左弗跟前推了推,道:“特意让人给你做的,真不吃?”
他的口气柔柔的,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细长白皙的手指捏起一块绿豆糕,道:“既佳人不领情,我便自己吃了吧。”
“哪有送人的东西自己再拿回去的。”
左弗从他手里抢过绿豆糕,“正好我也饿了,便吃一块吧。”
“别人想一道御赐之食恨不能得,怎么到你这儿,好像吃了还是给朕面子?”
左弗将一块绿豆糕吞下肚,道:“以前我请你吃那么多好吃的,如今你当了皇帝,我再吃回来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我跟别人能一样嘛!”
朱慈烺愣了下。
他下意识地凝视左弗的眼睛。
她黑白分明的眸依然透着灵性,只是他在那双眼里看到了委屈与不解,还有怨怼。
时光忽然开始倒转。
他想起年少时的她笨手笨脚地给自己做遮脸的帽子,然后拉着自己穿过大街小巷,掏出自己那小荷包给自己买盐水鸭,盐水鸭胗,各种金陵的小吃美食,甚至是街边的糖葫芦,小面人。
那时的他身无分文,若不是左大友收留,恐怕未等人灭口,便是要先饿死街头。
她知自己一直待卫所里闷得慌,便偷偷给自己做了一顶可以遮脸的帽子,然后带着自己出去疯。
她带着他吃遍金陵的美食,也偷偷溜到长江边上扯芦蒿,将一把把芦蒿摘洗干净,将最嫩的掐下来,带回家炒给自己吃。
知道自己一直郁结于亡国之痛,她便用柳叶儿给自己做皇冠,用狗尾巴草给自己做戒指,自己和椿芽扮作太监引他发笑……
那一年她十六,自己亦十六……
那一年,母后自杀,父亲吊死煤山,一夜间,自己从高高在上的皇太子成了人人争杀的对象。
从云层跌落凡间,一夜间,天地俱变,国破家亡的痛岂是这四个字能表达的?
而她就像黑白世界里的一抹彩蝶,飞尽他的世界,带着绚丽夺目的姿彩,将他灰暗的世界微微点燃。
“快十年了吧?”
朱慈烺有些怔愣道:“我们相识快十年了吧?”
未等左弗回应,却又低低叹了声,“说来也是,若你与旁人一样,重这些虚名当年又怎会带我吃遍金陵?”
左弗抿着嘴,眼睛隐隐有些酸涩。
你记得又如何?
这天下,这江山才是你最爱的!
为了这天下,为了这江山,你连自己都可以委屈,何况是我?!
垂下眼,不欲让他看见自己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了心神,道:“陛下,左伯非我父亲亲生,他人品不端,我不能让这样的人进家门,所以求您给我一个证明左伯身份的……”
话还未说完,手却被他抓住了。
“云舒,我们出去走走吧。”
他走下床,“像年少时那样,你再拉着我去走一走那些街巷好不好?”
第447章 回不去了
阳光明媚,的确是适合外出的日子。
只是眼下的两人已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随意在街道上走动。
而左父病情只稍稍好转,左弗亦无心思去回忆过去。
再者……
重温过去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从上辈子起,她就把许多情感都封闭了。那些盼而不得的东西最好从一早开始就学会去舍弃。在他成婚的那个夜晚,她已将心中那份朦胧的爱恋从心底舍弃,将他视作了真正的君王,不会再有爱慕,也不会再有期盼。
有些事,伤一次就够了。
那些委屈,那些怨埋进心底,想一想眼前这个男人已是天下至尊,所有的幻想便会幻灭。
正如她告诉自己的那样:君与臣是不可跨越的鸿沟,他与她只会是两条平行线,相互对视着前行,却永远也不会再相交。
慢慢抽回的手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她凝视着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我们已不能像年少时那般随意走动了。”
乾清宫的宫门缓缓打开,阳光顺着屋檐照射进来,她跨过高高的门槛,缓步走了出来,没有再回头。
宫门关闭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眼里隐隐蒙上了一层水汽。
成长教会了她割舍却没教会她应对疼痛,即便在那一夜割舍了对他的期望,可这一刻,她依然感到了心底传来的苦涩,这苦涩让她无措,不知要如何应对。
关闭的门将明亮的光线挡住,他坐在坐榻上,坐榻案几上香炉散发着清幽的香。一盘为她特意制作的绿豆糕只吃了一块,像一个缺了口的口子,无情地嘲笑着他的自作多情。
“回不去了吗……”
他拈着一块绿豆糕,喃喃自语着。
然后……
长久的沉默。
即便是暗示了她此生不嫁,她都未像此刻这般疏离自己。而这回回来,尽管她偶有真情流露,可他还是感到了那股淡淡的戒备。
那是臣子应对君王才有的得体。因为将自己当成了君父,所以不复以往的随意了吗?
绿豆糕在细长的指间被碾成粉碎,淡淡的绿豆清香与枣泥的甜腻萦绕在鼻尖,他感到了一阵怅然若失。
“陛下,皇后娘娘召见了镇国公。”
高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镇国公此刻已往娘娘寝宫去了。”
朱慈烺眯眼,“皇后来过?”
“回皇爷,镇国公与您谈话时,娘娘曾来过。说是想见一见巾帼女英雄。”
朱慈烺神色不明,一旁的高庸心里打着鼓。
刚刚皇爷抓住了镇国公的手,那心意已表达的很明确,可镇国公却是拒绝了。
被爱慕多年的人拒绝,高庸设身处地的想了想,感觉哪怕是自己这个阉人也会感觉不高兴。
皇爷心里的想法到了这一刻,以镇国公的聪慧应是能体会到的。皇爷不想她仅仅只是他的臣子,还希望她是他的红颜知己,只是不能给予名分罢了……
这在高庸看来,这是最稳妥的法子。虽然有些委屈镇国公,可封不了妃子却有了国公的封位,还不受后宫宫规限制,来去自由,还能得到陛下的宠爱,这不是比有名分强多了?
只是镇国公似是个一根筋,直接回了陛下的心意。陛下想让她陪着出去走走,无非就是想表达自己对她的好一直未忘,那顶做得极为丑陋的遮脸帽子还被他珍藏着,当年她可以拉着他这个隐形太子去游玩,今日他也愿给她隐后的地位,与她长相厮守……
暗示到这份上,可镇国公还是未领情,这性子真得是很烈啊!
躬着身,小心翼翼地道:“皇爷,要不要奴婢……”
“不必了。”
朱慈烺神色淡淡地道:“她除了是朕的镇国公外,还是江宁县主,属外命妇。皇后召见外命妇,也并无不妥,莫去扫了皇后面子吧。”
“那镇国公求皇爷断家务的事?”
朱慈烺此刻心里有些烦躁,并不想再继续说话,便是挥挥手,道:“你且下去吧,此事容朕想一想。”
“是……”
坤宁宫前,左弗被宫婢引着入主殿,然后行外命妇之礼,双手交叉放到额前,跪下行礼,“臣,左弗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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