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吉山阜是什么地方呢?是塞北的一个城镇。小王爷您不知道,像我们这种在塞北兵营里长大的人,住惯了帐子,一出来就是大草原,自由自在的多好嘿。吉山阜这样的地方,就跟你们金陵似的,楼是楼,街是街,巷是巷,东南西北都要划分出个所以然,跑马都不能跑得痛快,住着自然不惯。我居然一住就是快四年,可把我憋坏了。所以去年今上的圣旨一来,我跟老忠头他们一刻都等不及,就往金陵来了。金陵虽然不如大草原,好歹比吉山阜繁华,再说了,阿汀不也在这儿么——”
阿久话匣子一打开,说起来便有些收不住。
她其实不算话痨,遇上顺眼的人了,多说两句,遇上她瞧不上的,话不投机半句多。
但程昶这个人吧,很特别,与他说话会让人觉得舒服。
不像是有些人故作谦谦君子有礼姿态,他很真诚,愿意倾听,并且及时回应,让人很愿意说下去,也让人觉得,他对自己所说的话题是很感兴趣的。
放到二十一世纪,说白了,就是情商高。
阿久难得遇上这样的人,越说越来劲,转而提及少年时上沙场的事,简直要把自己这小半生与程昶聊个干净。
一路上有了话聊,忠勇侯府很快就到了。
程昶为云浠留了几盏祈天灯给侯府的人,下了马车,阿久与孙海平几人一起把灯往府里搬。
云浠唤了声:“三公子。”然后把暖手炉递还给他。
程昶没接,说:“你拿着吧,才初春,还有一阵子才彻底回暖。”
云浠不知说什么好,她这一晚上心绪犹如一团乱麻,无所适从地在半空浮荡,直到现在都沉不了底。在原地默了半晌,想起方才阿久竹筒倒豆子一般拉着程昶说了一路,心中过意不去,又为她解释:“三公子,阿久性子直,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她是敬您,因此话才多了些。”
她只当程昶喜静,平日里更是少言寡语,大约不喜欢话多的人。可是阿久陪她一起长大,她不希望程昶不喜欢阿久。
程昶却道:“没事,我挺愿意和她说话的。”
“三公子愿意?”云浠愕然。
程昶“嗯”了声,他看她一眼,神情淡淡的,声音温凉:“因为她是你朋友。”
府里的人听到动静,赵五赶到府门口:“大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瞧见程昶,又施了个礼:“三公子。”
云浠看他神色有异,透过门隙,朝府内看一眼:“怎么了?府里出了什么事吗?”
“倒也没出什么事。”赵五道,“罗府的四小姐过来了,说是有急事找小姐您,到这会儿了还不肯走。眼下少夫人正陪着她在正堂等您呢。”
云浠一愣:“罗姝?”
年关节前,罗姝疑罪从无,早从刑部大牢里放了出来,可姚素素被害的案子悬而未定,罗姝疑凶的名声尚未洗干净,回府一个多月,她一直羞于抛头露面,今夜怎么找到她这儿来了?
云浠正不解,一串迫切的脚步声自府内传来,竟是罗姝听到她回来,耐不住等,急着出来见她了。
“阿汀——”罗姝神色焦急,先唤了云浠一声,目光一掠,不期然落在程昶身上,她愣了愣,随即一咬牙,提裙往地上一跪,仓惶道,“阿汀,三公子,求求你们,救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本来有个挺重要的情节,怎么写怎么不对,放明天写,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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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云浠略怔了下, 上前去扶罗姝:“你先起身,有什么话去里面说。”
方芙兰也从侯府里跟了出来, 与云浠一起将罗姝扶起, 道:“姝儿妹妹傍晚时分就到了,一直等你等到这时候, 你是——”
她本想问云浠上哪儿去了,余光一扫,落到程昶身上, 旋即明白过来,施了个礼:“三公子。”
云浠将罗姝与程昶几人一并请入府中,招来赵五简略吩咐了几句,指着阿久,对方芙兰道:“阿嫂, 这就是阿久, 我从前与您提过的。”
方芙兰微颔首, 笑着对阿久道:“阿久姑娘且稍候,我这便吩咐人把阿汀院子的西厢收拾出来。”
阿久的目光在方芙兰脸上落定,她大约是病了, 脸色苍白,可五官确是极美的, 烟眉将蹙未蹙, 桃花似的眼里如藏着一汪春江水,饶是在夜里,也盈盈生辉。
云洛初娶方芙兰为妻那年, 草原上的人都说,宣威将军的夫人,有沉鱼落雁之美。
那时她还不信,心想再怎么美,能美过阿汀去么?
如今真正见了方芙兰,才知是人外有人。
阿久一摆手,大喇喇地道:“嫂子不必麻烦,我去阿汀房里凑合一夜就成!”
云浠也道:“阿嫂您的病还没养好,早点歇下吧,从前在草原上,阿久常跟我挤一块儿睡的。”
方芙兰听了这话,也不多坚持,叮嘱云浠好生照顾罗姝,与程昶施了个礼,带着阿久往云浠的小院去了。
忠勇侯府是有“贵人”的内应的。
待方芙兰几人走远,云浠去正堂门口看了眼,确定四下无人了,才掩上门,为罗姝倒了一杯水,问:“你让我帮你什么?”
罗姝仍是张惶的,她看了眼上首坐着的程昶,捧着水吃了一口,对云浠道:“阿汀,我阿爹他要把我嫁走,嫁给……樊府的小少爷。”
云浠愣了下,樊府的老爷是国子监的祭酒大人,时年已七十高龄,樊府的小少爷之所以谓之“小”,只因行末,实则眼下已过不惑之龄,是可以做祖父的年纪了。
樊小少爷四十年来一事无成不提,听说私底下还有些肮脏的癖好,府里的几房小妾莫名就被折腾没了,头前有一位夫人,身子一直不好,前两年也去了,而今罗复尤要把罗姝嫁过去,是要给这位樊小少爷做续弦?
“我一听说阿爹要给我定这门亲,就去求过他,求过阿娘,可阿娘只是哭,阿爹和我说,如今求谁都没用了,这是上头那个‘贵人’的意思,他也保不住我。眼下已纳了吉,就要过聘了,要不是撞上了年关节,只怕二月不到,我就该嫁去樊府。阿汀,求求你,帮帮我好吗?我不想嫁去樊府,嫁给那样的人,我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官宦人家,女儿一直不如儿子受重视,罗府的女儿多,从前罗姝乖巧听话,在罗复尤跟前自然得脸一些,可罗复尤这个人,一辈子把仕途看得比身家性命还重,他既投诚了“贵人”,自然不能让一个女儿挡去自己平步青云的路。
把罗姝嫁给那样一个败类,罗复尤虽痛心,但也没奈何,退一步想,罗姝的名声已毁,这辈子能不能嫁出去还两说,眼下能攀上国子监祭酒家的小少爷,已算是造化了。
至于她嫁过去后境遇如何,罗复尤不愿思量,也不肯多思量。
程昶听了罗姝的话,倒是不意外。
她为“贵人”所利用,帮着他设局伏杀过他,而今她即便出了刑部大牢,日子怎么会好过?
那个“贵人”心狠手辣,区区一名女子何足挂惜?早日封口了事。说不定连嫁去樊府都是个幌子,等把迎亲礼一过,日后指不定能不能活命呢。
毕竟嫁给那样一个败类,活不长久也正常。
云浠也已听明白了,她问罗姝:“其实你不是来找我的吧?你真正想找的人是三公子。”
罗姝捧着水,半晌,低低应了声“是”。
她有点不敢看程昶,那日,程昶在刑部大牢里审她的情形犹令她心生畏惧,可“贵人”和三公子不对付,眼下贵人要置她于死地,她想要求生,只有硬着头皮来找程昶了。
罗姝吃了口水,小心翼翼咽下,仿佛生怕动静大了就会惹程昶不快似的,解释道:“我不能直接去琮亲王府,想着,阿汀你与三公子走得近,或许能帮我带句话。没想到……今日竟在这与三公子撞上了。”
她将杯盏放下,搁在膝头的手张开又收紧,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快步走到程昶跟前,就势要跪,只听程昶淡淡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他此前错信她,已被害过一回了。
这一回,为什么还要信她?
罗姝忙道:“我、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三公子您。”
“你知道什么?”程昶问,“你知道姚素素是怎么死的吗?”
罗姝摇摇头。
程昶道:“和你一样,知道得太多了。”
那个“贵人”既然能在姚素素的牙关里塞一枚“耳珠”冤罗姝入狱,说明他一定与姚素素的死有关。姚素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贵人”还能因为什么而杀她?
想都不用想,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亦或者,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姚素素贵为枢密使之女,当今皇贵妃的表侄女,他说杀就杀了,所以你要想想,你该要告诉我什么,才会让我觉得你值得相信。”程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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