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昶:“……”
“但这事吧,小人后来想了想,怎么说都是一条人命,何况李主事还是小人的故旧,因此小人才来向菩萨您请示该怎么做。”
程昶“嗯”了声,细想了想,道:“兵部布防图失窃,那就是皇宫失窃,这该是大案,上头眼下正是在查吧?”
“查。”冯屯道,“京里非但查,还派了大官来咱们扬州,询问李主事的死因。”
程昶一愣,问:“京里来人了?来的是什么人?”
“这个……”冯屯有些为难,之前刘府尹把他传去衙门,只说有将军来问他话,但这将军究竟是什么将军,他却不知。
倒是冯屯的小儿冯果长了心眼,说道:“回菩萨大人的话,小人已去打听过了,从金陵来扬州的这位,正是当朝四品明威将军。”
程昶“嗯”了声。
他对朝中武将不熟,只记得卫玠是四品忠武将军,云浠是五品定远将军。
冯果又道:“听说明威将军只是先来问问捕盗事宜,过几日,朝廷还要再派人来。菩萨大人,眼下小人等该怎么办呀?”
程昶明白冯氏父子的顾虑,皇宫失窃已是惊天要案,从李主事临死前的语锋里可以得知,被盗的布防图本身也有问题,而边疆布防,乃国之大事。
这里头水浑得很,贸贸然搅到里头,只怕是要把命都赔进去。
且如果杀害兵部李主事的,是窃贼的同伙倒还好说,李主事掌兵部库部,他或许是知道了窃贼的线索,窃贼于是杀他灭口。
但杀李主事的黑衣人,到末了,却在亟亟打听布防图的下落,仿佛生怕这布防图遗失似的。
这就十分蹊跷了。
线索太少了,程昶一时也没想明白,沉吟一番,对冯屯与冯果道:“这事你们先压一压,不要对任何人说。”
二人立即应:“是。”
程昶又问:“你们……有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带我去见一见扬州的府尹,或是从京里来的大人。只我见到他们,他们见不到我。”
“这……”冯屯冯果对视一眼,片刻,冯果脑中灵光乍现,“回菩萨大人,有的,咱们扬州这儿,有个传统,每年开春的惊蛰之日,府尹大人要带着大小官员去山上祭山神,菩萨大人若想看一眼府尹大人或京里来的大官,只需混在随行的百姓中即可。”
两日后便是惊蛰,日子很近了。
程昶想了想,点头:“好,待惊蛰当日,你们带我去见那扬州府尹一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这日云浠问完冯屯的话,仔细研究了李主事最后留下的血书。
血书上言语未尽,可见是仓惶之间写成的,除了喊冤,还说那副塞北的布防图经年都不曾动过,不该遗失。
忠勇云氏一门镇守塞北数十载。
既然这张布防图数年不曾动过,那就是她爹云舒广还在塞北时用的布防了?
云浠一时困惑,想寻个兵部的人来问问,奈何眼下她身在扬州,无人能解答她心中疑虑。
她只能暂将疑虑压下,见暮色将合,回到下处,褪下官服,换了一身寻常衣衫。
这是一身水绿色的裙衫,样式十分简单,然而由她穿着,仿佛自涛涛竹海里开出一枝明媚花,潋滟灼人。
以至于她甫一从屋里出来,前来寻她的程烨险些看呆了去。
云浠先一步跟程烨行礼:“小郡王。”
程烨道:“云将军,刘府尹在府衙明镜堂里备了饭菜,请我们前去用晡食。”
云浠将背在身后的竹画筒拢了拢,歉然道:“还请小郡王帮我跟刘府尹赔个罪,我有要事在身,就不过去了。”
“你要出去?那你晚膳怎么办?”程烨问,又说,“你要办什么要事?我陪你去吧。”
云浠步子略顿,摇头道:“我去办私事,就不劳烦小郡王了。”
她又笑道:“晚膳简单,路边买两个热包子就成。”
程烨还待要追,倒是从外院过来的田泗见她要出门,叮嘱了句:“阿、阿汀,你早点,早点回来。”
云浠看他一眼,点头道:“好。”
随即匆匆离去了。
刘府尹好歹一番心意,程烨与田泗不能辜负,两人一起往明镜堂去。
程烨心中有个揣测,想问,不知怎么,又有点不敢问出口,及至到了明镜堂门口,才问田泗道:“云浠这是去哪儿?”
田泗犹豫了一下,半晌,道:“她、她去找,三公子。”
此言出,程烨还没说什么,等在明镜堂里的刘府尹就是一愣:“三公子不是早已没了么?听说琮亲王府都已办过白事了。”
“对。”田泗点头,“但阿汀、阿汀她说,三公子,只是失踪了,一定还在这世上。”
“她上回,就是去年冬天,从岭南回、回来,就一直在找他,无论去哪里,都带着,带着三公子的画像,挨家挨户——地打听。就是、就是她背后那个竹画筒。是她,花银子,专门请,最好的画师,画得,比当初皇榜上的,还像、像三公子哩。”
刘府尹咋舌:“这……本官只知道云将军与三公子交情好,竟没成想居然好到了这个地步。云将军她是不是对三公子……”
“云浠重情重义,”不等刘府尹说完,程烨就打断他的话,“云浠本来就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三公子曾帮老忠勇侯翻案,她想必感怀在心,而今得知三公子遭劫,是以才出去找一找吧。”
“对。”田泗道,“阿汀、阿汀一直,都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忠勇侯府的、的人,都重情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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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六章
用完晚膳, 刘府尹把程烨与田泗引到下处,歉然道:“今早朝廷发来急递, 未曾说小郡王也要来扬州, 因此下官只为田校尉准备了住处。适才下官已命下人去收拾主院的厢房了,小郡王暂等一等, 待厢房收拾好,下官就引您过去。”
程烨道:“刘大人不必麻烦,我与田校尉住一间就行。”
他是行伍之人, 不拘小节,何况他与田泽是至交,与田泗自然也是常来往,当年田氏兄弟进京,路上与他结识, 那时日子清苦, 几人还天为盖, 地为席,凑在一处风餐露宿过一些时日。
田泗平日里照顾田泽照顾惯了,眼下程烨与他一屋, 他也闲不住,收拾好卧榻, 铺好被衾, 又去屋外打水,供程烨洗漱。
做完这一切,天已黑尽了, 然而田泗并不歇下,时不时出屋张望,回到屋子里也临窗坐着,目光一直盯着黑黢黢的院子口。
程烨知道他是在等云浠,踌躇了半晌,说道:“田大哥,我……有个事想问你。”
田泗道:“你、你问。”
“你是不是,也喜欢……云浠?”
田泗一听这话,吓了一跳:“你你你别别别别别瞎说!”
“我我我我和她,就、就是,就是朋友。”
程烨见他这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有些不信:“可我觉得,你对她不像是朋友这么简单。”
田泗这个人为人实在,但决计称不上是老好人,他小心且谨慎,平时最不愿管旁人闲事,唯独云浠是个例外。
若说这些年田泗除了田泽外,还掏心掏肺地对谁好,便只云浠一人了。
一年前,田泽春闱前,云浠出征岭南,田泗竟没留在金陵,陪着田泽科考,反倒随行去保护云浠的安危了。
而今田泽入了刑部,田泗做了校尉,田家的光景虽大好,两人的宅邸里除了几个做杂活的,并没请什么仆从,近日发生绥宫失窃这么大的案子,田泽成日忙得不可开交,照理田泗该在家中照顾他,然而田泗竟又跟来扬州保护云浠了。
这样牵心挂肠,仅只是朋友?
田泗看程烨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解释道:“我、我就是,把阿汀,当成我的亲、亲妹妹。”
“真的。”他说,“忠勇侯府、忠勇侯府对我,和望安,有恩。”
这个程烨倒是听田泽提过。
当年两兄弟来金陵,田泗去京兆府找差事,若不是云浠把他收来手下当衙差,两兄弟恐怕难以立足,后来云浠听闻田泽要念书考科举,还把侯府里的书本笔墨赠给他。
可仅是这样而已,就值得田泗涌泉而报?甚至有时候,把云浠看得比望安还重要?
“阿汀她的父亲,兄、兄长,都没了,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我和望安觉得,忠勇侯府在、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帮——帮了我们,所以我们一、一定要回报。这些年,这些年结交下来,就跟一家人,一样了。”
田泗说着,从程烨先才语锋里辨出一丝玄机,不由问:“你为什么问,也喜欢她?你、你喜欢,阿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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