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看守他的士兵满脸复杂。
这个男人都坐进囚车里了,怎么还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难道他就不害怕不担心?!
司空辰含笑走到囚车前。
他双手负在身后,不同于萧廷琛的狼狈,即便他刚刚从战场上回来,依旧白衣胜雪纤尘不染,连半点血珠都没溅上。
他眉目慈忍,仿佛依旧是书院里温和的夫子,“怀瑾素来顽劣,幼时老夫想教给你好的功夫,你偏偏爱那些花里胡哨的招式……如今学艺不精败在为师手下,为师心里也甚是惋惜。总觉得教出的学生比自己厉害,才算是真正成功的老师。”
萧廷琛双手握住囚车铁栅栏,妖孽俊美的面容紧紧贴在栅栏后,看上去像是一个单纯无辜的邻家少年,“咱俩多年的师徒情分还是在的,我有些尿急,老师能否放我出去,先让我快活快活?”
他说话惯是荤素不忌。
司空辰似乎早已习惯,微笑道:“怀瑾狡诈如狐狸,为师岂敢放你离开这囚车?就地解决吧。”
说着,抬步朝主帐走去。
萧廷琛语调慵懒而挑衅,“老师已经杀了我一次,现在,还要再杀我一次吗?都说狗养久了也会有感情,难道老师对我一丝感情都没有?老师的感情都给元晟了吗?真是偏心!”
司空辰低笑两声,漫不经心地踏进了主帐。
萧廷琛百无聊赖,继续盘膝坐在囚车里。
看似玩世不恭,桃花眼深处却盛着浓浓的算计。
这次败仗乃是意料之中,他借着这个机会故意让自己被司空辰生擒,既可以埋伏在他身边,还能够引诱他进入金陵城,用他和那个酷似苏小酒的少女炼制丹药。
据花月姬所言,司空辰炼丹的地方就在金陵城内。
只要宿润墨他们能提前一步找到那个地方,就能布下杀机陷阱,将司空辰一举擒杀!
男人想着,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儿。
他低低笑着,笑得看守的士兵们毛骨悚然。
此时,主帐内。
司空辰把外裳挂在木施上,一名暗卫突然现身,单膝跪地恭敬道:“主子,天枢的人在小宛村发现了苏酒,现在已经把她捉拿到营地。”
暗卫嗓音如冰雪,虽然低垂着头,但依旧可以看出是个女人。
如果萧廷琛在,一定能认出这个女人正是墓。
天枢的掌舵人之一。
当年背叛萧廷琛之后,晓寒轻被萧廷修休弃,她抛弃一切南下金陵,天枢被司空辰全权接管。
对墓而言,她现在唯一的主子是司空辰。
司空辰不紧不慢地在大案后落座。
他挽袖执笔,神色淡漠,“把她关好了,准备明日攻城。明日黄昏之前,势必拿下金陵。”
墓拱手,“是!”
她退出大帐。
帐外燃着火把。
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浑身是血,盘膝坐在囚车中,明明该是狼狈至极,可他嘴里叼着一根草,正拿他的晚饭做赌注,和看守他的士兵赌骰子。
看起来一点都不慌。
墓冷淡地收回视线,正欲抬步离开,那个男人突然含笑出声:“故人相见,你躲什么?”
墓止步。
她盯向萧廷琛,男人转过脸,“许久未见,墓姑娘依旧光彩照人,没有朕在身边的这段日子想必过得极好。”
他那双妖娆的桃花眼分明盛着无边情意,可落在墓的眼中,却仿佛淬了毒。
墓很清楚,她也是背叛萧廷琛的人之一。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她无端起了一身寒意。
可是这个男人的过去再如何辉煌,如今也终究沦为了阶下囚,她又有什么可怕的?
第898章 老师这辈子可有爱过女人
少女低眉敛目,没有接话。
她走出几步,又回头瞥向囚车,“天枢的人皆都受尽苦难,对我们而言,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总归都是做狗,主子是谁,对我们而言又有什么重要的?”
夜风拂过。
几缕碎发轻抚过她的面颊,衬得那张清秀的面容苍白凉薄。
她的眼眸中多了些挣扎,咬了咬唇瓣,又缓缓道:“她也在军营里,情况很不好。抛弃她的你,才是世上最无情无义的人。”
她走后,萧廷琛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不觉翘了翘。
昔日他君临天下,自问对待百姓、对待下属从不刻薄。
可金判判不过是在酒楼中耍了个酒疯,世人便都觉得是他萧廷琛薄情寡义……
就连从前跟过他的下属,都如此认为。
可见做一千件好事,都抵不过别人一句诋毁。
男人双手枕在脑后,躺倒在囚车里。
他透过铁栅栏望着夜空。
如果按照他以前“宁可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的脾气,必定要毁掉这个背叛他的天下。
可是……
那个娇软清媚的小姑娘,悄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她总是干干净净,总是对这个世界存着欢喜。
她影响着他,他对这个世界所有的善意都来自她。
男人薄唇弯起笑容,眉梢眼角都是宠溺。
等结束掉司空辰、安顿好大雍,他一定要马不停蹄地赶去南疆接她回家。
四野传来蟋蟀和夏虫的鸣声。
男人闭上眼养精蓄锐,等待决战的到来。
翌日。
天际辽远,金乌从地平线一点点升起,染红了如血朝霞。
城外,攻城的号角声陡然吹响。
齐国的士兵们阵型有序,在整座金陵城还没从昨夜的睡梦中醒来时,乌压压地涌向这座古城。
司空辰悠闲地坐在军队后方。
他吃着茶,瞥向囚车里的男人,“怀瑾猜猜,今日攻城,孰胜孰败?”
萧廷琛褪去细铠,只穿着单薄的雪白衬袍。
他的伤口被草草包扎过,一只胳膊还装模作样地吊在胸前,笑得一脸谄媚,“当然是老师获胜啦!老师神机妙算、运筹帷幄,比起古朝的诸葛亮也不惶多让,我和宿润墨哪里比得过老师?”
司空辰低笑两声。
他轻抚茶盏,温声道:“当了多年金陵书院的院长,手底下也曾教导过不少出色的学生,其中尤以怀瑾、润墨最是出色。你性子古怪,行事从不讲章法规矩,从我这里学到的仅仅只是些拳脚功夫。润墨身怀血仇,不止功夫出色,谋略也相当出彩。可惜,他再如何擅长阴谋诡计,也终究不是老夫的对手。大齐与雍国这场战役,你们必败无疑。”
萧廷琛慵懒地靠在铁栅栏上。
凝着司空辰平静睿智的眼眸,他轻声:“老师一生都是传奇,膝下却没有半个子女。我很好奇,老师这辈子可有爱过女人?”
他在试探。
司空辰眸中划过冷意。
他盯向萧廷琛,周身的威压瞬间涌出。
深厚到恐怖的内力,几乎让萧廷琛动弹不得。
萧廷琛故作轻松地笑笑,“不过是好奇一问,老师何必动怒?我常常想,究竟是怎样惊才绝艳、倾国倾城的女人,才能让老师动心,故才有此一问。”
司空辰敛去摄人的杀意。
苍老慈忍的面庞上渐渐浮现出一抹温柔。
是那种发至肺腑的温柔,仿佛一坛酿了千年的酒,积淀着穿越时空、至死不渝的情愫。
他遥遥注视着远处城池下方的厮杀,“想听我的故事?”
“是。”
“我是孤儿出身,自幼被道观收养,倒也学了一身本事。我十五岁下山游历,在街头替人算命问卦,赚不到银钱时也会在关隘里打劫客商糊口。那年关中大旱、饿殍遍野,我掘草根、抓野兽度日,倒也勉强活了下去。”
萧廷琛静静看着他。
老人满身清贵,兼之儒雅的诗书气息,他还以为他出身名门贵族。
却没料到,竟有那般惨淡的幼年。
司空辰继续往下说:“三年大旱,赤地千里,路边随处都是皮包骨头的死人。赈灾款和粮食迟迟没有送达,百姓开始闹事,甚至一路闹到了京城。京城派了御史前来巡查,我站在荒凉的街道上,看着御史的马车从面前驶过。活着的百姓纷纷朝御史哭求,可他们不知道,御史早已被当地官宦贵族收买。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和粮食,几乎被他们私吞大半,又怎么可能发到百姓手中?”
萧廷琛从老人的语调里听出了一丝怨恨。
他垂下桃花眼,指尖无意识地拨弄扳指。
原来最初,这个老人心里还保存着良善。
“御史的马车后面,紧跟着一座更加华贵的轿辇。”司空辰回忆着,沧桑的眼眸逐渐澄净,犹如拨云见月返璞归真,“当时正是初冬,寒风卷起绣花窗帘,我看见里面坐着的少女眉目如画,干净腼腆的气度像是无瑕的琉璃……我本不信一见钟情,但遇上她,我信了。
“可那时的我何其卑微,不过是个走街串巷的穷少年。为了她,我参军进府,在知州府中做事。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撞见御史和知州密谈,谈的恰是如何均分朝廷赈灾银之事。而撞见机密的不只我一个,还有她。
“很不幸,她被知州发现了。她被抓起来时我才知道原来她是当朝公主,这一趟前来关中是为了增长见识。知州与御史把她关进了柴房,并打算暗中杀了她灭口。后面发生的事情你应当能够猜到,我救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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