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韵知道是吴咤,她不应声,吴咤只得在门口陪小心道歉。任凭吴咤在外面舌灿莲花,她反而心思清明,心情极好,思路也越发清晰,伏在案前下笔如飞。
约莫二十分钟过去,吴咤在门口说得口干舌燥,陆之韵睁大眼睛,一下也不眨,几秒钟之后,眼睛就微微红了,并盈满了生理上的泪水。
她到门前,一把将门拉开,泪眼朦胧地仰头望着吴咤:“你可知错了?”
此时,吴咤任是有再大的怒气也消了,心底一片柔软,低声温存道:“我知错了。”
陆之韵瓮声瓮气道:“知道了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门神?吃饭去。”
吴咤连忙应下,他想抱陆之韵的,被陆之韵躲开了。他不疑有他,只当陆之韵仍然在生气。
晚饭过后,吴咤见陆之韵的情绪平定了,方道:“之韵,我有个事想同你商量。”
陆之韵眼睑低垂,用骨瓷的小勺子搅动着咖啡,不说话。
吴咤侧着脸看陆之韵,那希腊雕塑般俊美的面庞上满是温柔,循循善诱道:“你看,我妈毕竟年岁大了,她一个人在那边,也没个人照顾,我实在不放心。我们把她接过来一起生活,好不好?我会叮嘱她,绝不让她冲撞你冒犯你。”
陆之韵闻言,却是将手里的勺子往咖啡杯里一扔,咖啡的棕色的液体顿时四处溅射,勺子与被子碰撞,发出两声清脆的声音,紧跟着那两声脆响的,是陆之韵犹如雨点一般急促的怒声:“你是脑子坏掉了?咱们过日子,把你妈接过来算怎么回事?”
吴咤忍着气,微笑着说:“我曾看过一个词,叫□□屋及乌。我知道这件事难为了你,是我没能耐,眼下买不起好房子。只是,咱们在这里住着别墅,让我妈住破公寓,将来在外面,未免有人说我不孝,说你不贤。”
他见陆之韵的面色稍稍有些松动了,又添了一把火,道:“这些都是次要的。我只求你看在我的面儿上,看在她是我妈的份儿上,帮帮我,别令我做了那不孝子孙。”
陆之韵终于松了口:“也不是不行。”
吴咤心头一喜,又见她严肃了脸,说:“但我们须得约法三章。”
吴咤微微笑着:“咱们家你做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时候,他心里有一种精神上的胜利。
虽说过程屈辱了些,可是,他看到了陆之韵对他的妥协。只要她妥协了一次,他就有能力令她妥协第二次、第三次……总有一天,她心里眼里全都会是他。
只是,这种得意还没持续多久,吴咤便看到陆之韵利落地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的是约法三章的内容,简要地总结一下,就是以下三条:
1、吴母不得进入陆之韵的卧房,未经同意,吴母不得随意进出除她自己和吴咤卧房以外的房间;
2、未经同意,吴母不得将家里的任何物品带出去,不得将外面的任何物品带进来;
3、一旦陆之韵同吴母产生冲突,吴咤需站在陆之韵的立场思考问题,并就中调节,吴母必须无条件服从陆之韵。
吴咤看完上面的内容,不由皱眉犯难:“这……”
陆之韵垂头道:“这是我最大的让步,假如你做不到,我不会强求,你妈也不必接进来了。”
吴咤只能满口应好。
在这时候,吴咤才发现,今日的谈话,也许一直在陆之韵的掌控之中。
因为这约法三章,是她早就准备好的。
尽管今日不曾在陆之韵这里获得智商上的优越感,甚至觉得她聪明得有些可怕,但吴咤还是自信的。
不管是早有准备,还是临时被他劝服,都昭示了一件事——陆之韵在为他改变、为他做出妥协。
他们没再多说什么,陆之韵直接回了房间,在信笺纸上写:“他真是太蠢了。也许他以我为他做出了让步和妥协,却不知道,一切尽在我的掌控之中。他还不知道,他同他那人穷志短的母亲将遭遇什么……”
吴咤得了陆之韵的允准后,立马就给吴母打电话,告知她这个喜讯。
吴母下午除了在各位邻居太太面前炫耀外,还抽时间整理了自己的东西。她将从前所有能看出贫穷的东西都丢了,只将吴咤为她添置的新衣服、各种必要的证件、她还剩下的一点钱打包好,就等着吴咤来接。
待吴咤的电话来时,她竟是再等不得了,要吴咤立刻来接她。
“好,那您在家等着,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吴咤去叫司机,发现司机早已将车从车库开到门口等着了。他有些诧异,只听那司机道:“七小姐吩咐的,说是姑爷这会儿要用车。”
吴咤心头的怨怒再没有了,竟被陆之韵这“打个巴掌给颗枣”的手段弄得感动了。
吴母在家等待吴咤时,嘴里哼着欢快的小调。
她又想起了梦中的场景。
她是完全相信自己儿子的能力的,认为他能镇住陆茵梦,从陆茵梦以前让仆佣赶她到现在同意吴咤来接她……这说明她在让步。
让了一步,就会有第二步、第三步……
将来,陆茵梦的,就是她儿子的,她儿子的,就是她的。
终于,她成功地从媳妇熬成了婆,从此是家里最有话语权的存在,所有人都要听她的,她又开始作威作福了。
而从前陆茵梦施加在她身上的尴尬和难堪,她将加倍奉还。
吴母满面红光,唇角泛着一点笑,她甚至在脑海里想着,等到了陆家,见到陆茵梦的第一句话,她要说:“你不是要赶我走么?我还不是住进来了?作为媳妇,你还没跪着奉茶,没规没矩!”
又或者,她要这样说。
“没想到,你小时候看着还成,长大了竟这样蛇蝎心肠,妄图抢走阿咤,还要虐待我。幸好阿咤是心里明白的,才没让你得逞。”
……
总之,她有很多趾高气扬的话要讲。
她要将吴老爷死亡后,她带着吴咤艰难求生时受过的那些白眼、苦楚,忍受过的屈辱,经年的怒火,全都发泄在陆茵梦身上。
从此,母凭子贵,她就是最牛逼的存在,所有人都要听她的。
吴咤为她挣出来了。
沉浸在这样的美梦中,约莫四十分钟后,吴母等来了吴咤。
她雀跃地吩咐着:“就这些东西,我们走吧。”
吴咤靠在门框上,从裤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点燃了,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幽深的目光直视着吴母,有些惭愧地说:“妈,走之前,我有几句话同你讲。”
吴母笑问:“你要说什么?”
吴咤的目光落到地面:“到了茵梦那里,我们都是寄人篱下的。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您都忍忍罢。她同意我接您过去,但有几个要求。”
吴咤将陆之韵制定的规则告诉了吴母,只没说自己在发生冲突时必须站在陆之韵那边这一条。
吴母登时大怒,叉着腰,圆睁着双目道:“她这就是把我当贼防啊!”
吴咤没说话。
这一点,他也觉得颇伤自尊。
可是。
“如果您不答应,她随时都会将我们扫地出门,我现在有的一切,也会被她收回去。”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吴母怔愣住了。
几秒钟之后,她不得不认清现实,她适才的美梦,就像是泡沫一般,随随便便就被戳破了。什么威风凛凛,也许都只能存在于梦中了。
但她不甘心就这样让陆茵梦拿走控制权,骑在吴咤的头上。
她决定,到了陆茵梦那里,她要帮助吴咤掌控陆茵梦。
眼下,她木着脸道:“你就这样让着她?”
吴咤未及回答,她又道:“你要知道,男女关系,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你强,对方就弱,你弱,对方就强。你是堂堂男子汉,怎么能让一个妇人当家?”
这话说到了吴咤的心坎儿里。
他沉默片刻,道:“慢慢来吧,以后,她会听话的。”
吴母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她同吴咤一前一后,上了车,车子行驶在夜晚的街道上,像是走上了富贵之路。
“咚咚咚——”
吴母的心跳一阵强过一阵,她在心里默默道:“我回来了。”那个富贵的世界。
吴咤走后,陆之韵就在书房给庄南生打电话。
灯光下,她靠着书桌,纤白细嫩的手指绕着电话线,说:“我尝听人说一句话,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但我是最不愿意同人斗的,累心。”
“今天我却有些兴奋,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猜。”
……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庄南生说了什么,陆之韵的笑声如银铃一般响起:“我要智斗老妖婆了,今天我要养精蓄锐,明天,我让她知道什么是四面楚歌。”
“对,我是一个坏女人,你怕了么?”
“你们男人总是喜欢乖的,又拒绝不了坏的。同坏的玩,同乖的结婚。”
庄南生的传奇之一,就是能一心多用,经常一边听电话一边听下属的汇报一边批示文件,他可以同时做五六件事,被周围人啧啧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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