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由心生。
原本黄花长着一张敦厚的方圆脸,同人说话时,一言一语显着纯良实诚。
曾几何时,这位阿姐微笑时眼中无笑意,看人时眼神有闪烁,说话措辞半吐半露,已被修炼成了人精。
她对外人如此,此时见了自己人,依然是如此。
芸娘拍了拍身边椅子,同黄花道:“阿姐,在我身边坐。”
黄花眼珠子一转,笑道:“坐开些,我们好说话。”转身却坐去了一丈之外。
芸娘淡淡一笑,同晚霞道:“吩咐厨房上菜。”
晚霞立刻明了,转身去了。
待通知了厨房,再现身时,却一左一右牵着黄伢和永常进来。
黄花瞧见黄伢,立时拉了脸道:“怎地不在园里跟着先生念书?”
黄伢便瞅一眼芸娘,掰着手指不说话。
晚霞替芸娘道:“主子接了小少爷,同大伙一道吃席。”
黄花便讪讪道:“园子里的伙食已尽够了,哪里用的着再带他吃席。”
芸娘往黄伢圆嘟嘟的身形看过,再往永常依旧清瘦的身上看过,眼神越加冷了几分。
一时大人间虚虚实实的说着话,两个娃儿在房中钻来钻去戏耍,直到小二送上几盘菜来,两个娃儿方停了下来。
小二按照晚霞曾威逼利诱的那般,不停歇的念道:
“醋溜土豆丝,选用长芽土豆,淋着去岁余下的长蛆陈醋爆炒而成。”
“京酱肉丝,夏日时节,放置了三日的猪肉虽有些味儿,然用重口调料炮制过,等闲尝不出异味。”
“香油鸡蛋羹,鸡蛋略略有些浑浊,做成鸡蛋羹不打紧,香油窜了味,小娃儿吃,尝不出来什么。”
“……”
他一席话说完,深深鞠了一躬,唱了一声喏:“客官请慢用……”掂量着袖袋里的银锭,转身去了。
黄花神色已有些慌张,却隐忍不发,只讪笑道:“这小二上菜便上菜,竟胡说了一大堆。”
芸娘微微一笑,向晚霞道:“侍候两位少爷用饭。”
晚霞甜甜应下,牵着两个娃儿坐在饭桌上,殷勤的布着菜,将土豆丝儿、肉丝儿、鸡蛋羹等纷纷夹进了娃儿的碗中。
两个娃儿不懂眼前形势,见大人让用饭,便乖乖的吃着饭菜,一点儿不挑食。
黄花面上已浮现紧张之色,转头看了芸娘好几回,试探着道:“我们大人吃这些菜也就罢了,小娃儿肠胃脆弱……”
芸娘却不理会,向晚霞努一努下巴,晚霞便继续布着菜。
黄花眼见着黄伢将所有肉菜一口口吃进口中,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把夺过他面前的碗筷,回头不发一言的看着芸娘。
芸娘缓缓抬头,瞟了她一眼,问道:“腐败、长芽、超期的菜蔬,旁的娃儿吃得,黄伢却吃不得,这是什么道理?”
她面上笑意已消失殆尽,只觉腹中一阵绞痛,待痛劲过了,方一字一句道:“你等二人,出生卑微,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何以肠胃却比旁人金贵些?”
青竹在一旁看的莫名其妙,喃喃道:“阿姐,黄伢和黄阿姐,怎地了?”
芸娘同她道:“你带着两个弟弟,去外头玩耍。”
她神色是前所送未见的肃然,青竹看的心惊,再不敢言,前去牵着黄伢和永常要出门。
黄伢没吃饱便要被拉出去,心中有些委屈,回头同黄花道:“阿姐,等回了园子,你做好吃的给我。”方迈着小胖腿出了雅间。
房中一时静寂下来,再没有人说话。
芸娘闭眼扶额,半晌方转头看向黄花:“黄阿姐不想说些什么吗?”
黄花心中事情败露,打定了主意咬死不承认,反倒同芸娘一笑,道:“阿妹说什么,我竟听不懂。”
芸娘只觉着心中疲惫,扶额半晌,方长长喘了口气,看向晚霞:“通知彩霞,将人带上来。”
晚霞立时窜去窗边,打了个长长的唿哨,外间街面上也传来一声唿哨声。
等过了不多时,彩霞拉拉杂杂带着六七人露面。
其中有园子里伙房里的各厨娘,也有早已被赶离的吴婆子,还有园里的女看护,更有卖菜铺子里送菜的伙计。
旁的人暂且未出声,只几个厨娘瞧见黄花,立时哭嚎道:“黄管事,此事不赖我们啊,您让我们怎么做,我们自然是怎么做哇……”
黄花一咬牙,向几人劈头盖脸打上去,气喘吁吁骂道:“什么事都不清楚,就胡乱攀咬我,你们是看我平日太绵软!”
她此时方回头看向芸娘,强挤出笑意道:“阿妹莫听旁人挑唆,阿姐断不会欺骗你。”
听到“欺骗”二字,芸娘心中怒火更甚,只一字一句道:“阿姐竟是个能言善辩的,可见我知道的晚了。”
她喉中涌上一丝腥甜,只强咽下去,方同几位厨娘冷声喝道:“一个一个,将此前已说过的话,现在完完整整重说一遍。一字不许漏,一字不许添。说错一字,立时送去衙门里。”
黄花一听,只觉一颗心凉透。
她未想到,芸娘竟是已先逼问过这些人。今日这场戏,竟是专门给她看的。
冷汗顺着鬓角流下,她立时软了身子,一咕噜倒在了地上,顺势便晕了过去。
芸娘眼风一扫,只觉失望更甚,未想到朝夕相处的黄阿姐竟已这般丑态百出。
她未说话,晚霞已一把抱起黄花脑袋,尖尖指甲重重掐在黄花人中上。
黄花再也伪装不得,哎哟一声睁了眼。
第446章 翻墙头(二更)
酒楼雅间里,一场捉拿内贼的逼供大戏在此上演。
官老爷李芸娘坐在上首,面色铁青,仿佛随时都要拔出长剑,将面前有罪之人一刀两窟窿。
下首众人,在心腹晚霞毫不惜力的逼供下,将该说不该说的,痛快的吐个干净。
四位厨娘们的证言,齐齐指向了罪魁祸首黄花,演绎了一场宿日里上下勾结贪墨银两的戏码。
为了证明自己所说不差,厨娘们还纷纷用自己的衣裳、首饰间接当了证据:
“这金簪便是黄管事送给我,说日后还有更大的好处……”
“这衣裳正是用多出来的银两所买,我们四个厨娘,每人得了一件……”
黄花如疯了一般,嘶吼的否认:“胡说,你们竟敢胡说,我辞退了你们!”
芸娘的腹中立时迎来新一波的刺痛。
她的目光转向送菜伙计,抬手指了指,伙计立时将自己五更里被几个巴掌逼供的证词倒了出来。
到了最后,是胡婆子和胡媳妇的证言。
芸娘深深吸了口气,转向黄花,一字一句道:“黄阿姐,你还有何话说?”
黄花面无血色,摇着头道:“阿妹,我,我不是,我没有……”
芸娘抬手指向她,咬牙切齿道:
“第一回 ,你未嫁前。你那未来夫婿狎妓,引得黄阿叔动手,进了监牢。我使计将他救出,你还赚了两百两银子。”
“第二回 ,你成家后,你那夫婿抬了小妾,宠妾灭妻。我使计让他写了放妻书,夺回你的自由。”
“你家黄伢,我家在洪水里救下,对他从无苛刻。”
她紧紧忍着腹中剧痛,哽咽道:“阿姐,我信你,敬你,一力扶持你,你为何,要如此伤我?”
到了此时,真相已大白,黄花再也翻身无望,只冷笑几声,愤愤看向芸娘:
“信我?敬我?在江宁时,明明是那白姑娘的错处,你为何要将我一块处罚?难道那就是所谓的敬我?
来了京城,我一手组建了帮工队伍,一心一意扑在生产和后勤上,你们月月分花红,可想到过我?
永常不过是外面救下的一个小贱种,便能在幼童园里开蒙,受着我的侍候。我阿弟,跟着我颠破流离,平日比旁人吃的好,难道还不应该?!”
她泪流满面,向芸娘一步步走来,几乎要将手指点到芸娘面上,咬牙切齿道:“让我为你当牛做马,便是你敬我?信我?”
她长笑一串,呸的一声啐到芸娘面上,双眼目眦尽裂,一字一句道:“我拿的,是我应该得的,我何错之有?!”
芸娘身子一晃,再一晃,喉中腥甜味再也忍不得,一口喷在黄花脸上,重重往前栽去。
雅间里立时大乱。
初夏是外出玩水赏花的好时节。
安济宝作为堂堂刑部尚书之子,这两日竟成了李宅里左家庶女的专项郎中,被左二两个会武艺的丫头拘在府里,哪里都去不得。
更莫说玩水赏花。
安济宝觉着自己这男人当的极窝囊。
左二那位国色天香的青竹妹妹,倒是一朵艳花。然每每进来房中探望左二,见左二还是闭眼昏睡,便恶狠狠的瞪向他,恶狠狠的逼问:“你算什么郎中?怎地我阿姐都昏睡了两日,还没医醒?”
安济宝自小锦衣玉食,学医也是出于一点子兴趣,医人从来都是看心情,何时受过这般诘问。
他被噎的一口气险些上不来,趁着青竹扭身离去,方踉踉跄跄冲出屋外,一路循着墙根,好不容易瞧见了一处矮墙,扑爬连天的翻了过去,逃向了一墙之隔的殷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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