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不慎撞上去的物体,便会被整整齐齐地切割成两半,断口平滑至极,泛出奇异的耀眼寒光,像是镜面一样。
渐渐地,林啾察觉出了一些规律。
这些雷电与空间裂隙,呈现出一种放射扩张的形态。林啾小心翼翼地用灵气触碰它们外缘,描摹它们的形状和轨迹。
很快,一张草图在她的识海中成型,她的后颈越来越凉,寒毛根根竖了起来。
这些裂隙,是爆炸之后,逐渐向着四面扩展开的。
脑海中,不禁浮起了一幕景象——
美轮美奂的蓬莱仙境,忽然从中央开始溃散。那些奇异的黑线如蛇一般向着四周蔓延,但凡被它们碰上,无论是人或是物,顷刻间便会支离破碎!
没有人能够阻止仙境崩溃,连逃离都无法做到。
灭了蓬莱之后,这些裂隙仍在向着四周扩散蔓延,它像一个黑色的湮灭之球,不断将四周的一切纳入、割碎,变成死地的一部分。
扩散的速度是恐怖的。
林啾的视线掠向天空,心想,恐怕那奇异的灰色‘龙吸水’,便是这些裂隙眼下抵达的最高处。
而下方……崩溃早已深入洋底,这才造就了眼前这个无法看清全貌的超巨漩涡。
这,怕不是有贼窃走了不灭印痕中的灵蕴,而是有灭世魔王引发了灵爆吧!
越往下行,空间扭曲得越是厉害。
林啾的眼前再一次开始出现幻象,有破碎的亭台楼阁,有被切割成碎块的仙鹤,有一株株髓玉花,还有一个个毫不犹豫扑上前去,试图用身躯阻止大地崩溃的人。
她看见了林秀木。
惊鸿一瞥。
那是溃散刚刚发生的时候,一枚拳头大小的黑色光球,忽然爆发出灼目的异彩。
林秀木手中掐诀,将梧木苍穹化作一枚仙人球,把那溃散黑光裹入其间。
呼吸之间,便有刺目黑光割破禁锢,倾泄而出,林秀木合身扑上,身躯融入神剑之中,回眸,额心荡出一道长逾长丈的灵藤,卷起距离他最近的浅如玉,远远掷向无尽深海。
他的容颜,瞬间破碎。
蓬莱尊主与他的神剑,只保下了蓬莱一缕血脉。
上次在寂魔岭也曾遭遇过幻象,但那时林啾修为实在太低,无法看见幻象之下隐藏的虚空破碎。
此刻,她清晰地感知到,正是因为空间破碎,才残留下了这些影像。
以白玉为基,仙露为泉,繁花作毯,云雾织裳的蓬莱仙境,顷刻之间,分崩离析,沉入破碎洋底。
海啸向着四方奔涌,浓尘直入云霄。
“一场史诗级的灾难。”林啾感到呼吸艰难。
魏凉抬起宽袖,护住她的后脑,将她摁在胸前。
她听到他的心脏在胸腔中沉沉跳动,一下一下,安抚着她的心。
二人在破碎归墟中穿行了两日,终于看见了林秀木。
林啾瞳仁骤然收缩,一时惊得屏住了呼吸。
只见林秀木独坐在洋底一处密集裂隙的边上,手中攥着半片纹有暗绣的黑色袍角,目光放空,神情呆滞。
白色的长袍已陷进了海底淤泥中,一缕裂隙偷偷扩散到了他的脚边,切去黑靴一角,然而他却无知无觉。
在他身后,三团密聚的空间裂纹已合并在一起,像是潜藏在黑泥中杀手一般,逐渐向着这个废墟中的活物合围。
逃生之路已被截断!
瞬移之术必须与落点的天地灵气共振,但在这破碎虚空中,是无法隔着那些裂痕感应天地灵气的。
“林秀木……”
林秀木听到林啾的声音,回转过头来。
那一瞬间,林啾在他的眼睛里再一次重温了蓬莱之祸。那样一双眼睛,已不再像是人类的眼睛,而像是一方破碎的大地,盛满了哀痛。
魏凉冷笑一声。
只见冰霜如龙,席卷向林秀木身后合围的黑色裂缝。
“铮——滋!”
冰霜与虚空裂纹同时在消融。
林秀木视线一动,与魏凉对视的霎那,眸中忽然泛起一缕活气。
这一霎那,林秀木忽然有种错觉——眼前的男人好像是救世的神祗,只要他愿低头看一眼,垂怜一二,便能救世人于水火。
灰色的死气迅速褪去,林秀木眸中重现生机。
他伸出一只手,摁在了冰霜与黑色裂纹的交界处!此刻,逃生出口,已只剩下拳头大小了。
旋即,只见林秀木的身体像藤蔓一般,不断抽长,绿芒稍纵即逝,他竟是化成一根细藤,掠出了黑纹的包围。
“啵。”
空间裂隙连成了一片,静静地躺在洋底,仿佛刚才并没有发生过一幕凶险。
“多谢。”林秀木的声音好像带着锈。
他从上方寻下来时,看清了蓬莱覆灭的景象,也看到了自己的死亡过程,心神失守,在所难免。
亲眼见证家园覆灭,族人尽数死去,种种无力绝望,足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再加上,他掌中那半片袍角。
魏凉和林啾都知道,林秀木是追着眉双过来的。此刻他独坐在深渊裂隙旁边发愣,手中还抓着半片衣裳,发生了什么事,自不必说。
果然,林秀木低低叹道:“吾无能,竟让道侣误会至此,宁愿死亦不愿见吾——叫二位见笑了。吾,是真的无法想象,这些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追得急,并不知道被眉双驱御的那具尸身和林啾长得一模一样。
他只以为事情很简单——自己的道侣没有死在那场灾难中,她见到他拼尽全力救下浅如玉的性命,便误会了他与浅如玉的关系,是以对浅如玉下手。
浅如玉用通灵术传讯并不像林啾的量子莲这么方便,这几日里,与林秀木只简单地交换了信息——位置,大致情况。
直到此刻,林秀木仍不知道事情的背后还隐藏着错综复杂的内幕。
“确定是她吗?”魏凉问道。
“不错,进入此地之前,吾曾有一次险些追上了她。”林秀木眸色复杂,“仿佛昨日还与她携手观花,心中着实是复杂难言……她既能活下来,为何见了面,却又想不开?吾真的,有许多话想要与她说。”
林啾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思忖片刻,迟疑地问道:“我记得数日前与你传讯时,你曾说过这片区域寻人不易。那也就是说,当时你已经把她跟丢了。”
“是的,”林秀木道,“直到今日,才觅到一些破碎气息,追至此处,然而她已陷了进去。”
他捧起手中破碎的半片衣角,长长叹息,“吾只……强留下了这个。这上面,有她的气息……”
他单手掩面,声音从指缝间传出:“吾……回去之后,定会好生与她说,想来误会是日积月累,点滴积蓄起来的,吾会从最细微之处开始留心,不令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即便,最终无法阻止蓬莱之祸,至少希望可以夫妇同心。”
林啾正想开口,揽在肩膀上的大手忽然轻轻摁了摁她。
她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魏凉的意思。
在暗境时,林秀木曾暗中出手,卷起柳清音替浅如玉挡了一剑,这足以证明他根本不是什么端方君子,而是一个极度护短的人。而这一路行来,并没有发现万剑归宗门人的半点踪迹,显然是林秀木在中间做了手脚,不让旁人追上眉双。
蓬莱的人和事,只有他能处理,没有别人置喙的余地。
若是引起了他的紧张戒备,此人非但不再是助力,反倒会变成极大的阻碍。
这样的人,不能说他不好——对自己的家园和族人,他会毫不犹豫地拼上性命,在外人面前亦会无条件地庇护,自家的事关起门来自家解决。作为家人或者族人,若是遇上了这样的大家长和领袖,其实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林啾定定神,劝道:“你也不必想太多,此时此地,蓬莱已覆灭了许多年,这中间究竟发生过多少事,我们是无法猜测出来的。眉双既然死也不愿见你,那必定有她的道理,你与其为这些尚未发生的事而伤神,倒不如努力寻找脱困之法,回到现世,阻止这一切发生。”
林秀木蓦地抬头看她:“此言甚是!是吾狭隘了!实不该在此自暴自弃。”
“你想通了就好,”林啾欣慰地点点头,貌似不经意地叹息着问了一句,“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吗?”
林秀木摇头:“她远远看见我,便跳下去了……其实吾真的没有要怪责她的意思,她又何必……吾已全速赶到她的身边,遗憾只抓住了一片衣裳。”
果然。
林啾不动声色,看了看魏凉。
只见这个狡猾的家伙依旧摆出标志性的面无表情,连演戏的功夫都省了。
她心中已有了判断——林秀木追到破碎归墟,跟丢了,再寻到人之时,她恰好跳进了虚空裂隙,只捞到衣角。这分明就是一个金蝉脱壳的典型套路。
很显然,眉双来到此地隐匿了踪迹之后,弄了个傀儡,穿上她的衣裳,就等着林秀木寻过来时请他看场好戏。
林秀木穿行在废墟之中时,目睹了家国覆灭,心神震荡失守,轻易就被骗过了。他在这黯然神伤,眉双却早已不知遁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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