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去后,便无人再为她上香,紫岫,我叫你来,不过想叫你逢年过节好为她上一炷香——”
“你闭嘴。”
紫岫指着她,宽袖下露出的一截手指似染了血,“白毓,你好,你好得很!”
言罢,竟已消失在了原地。
白掌柜的痴痴站了许久,才对廊柱后道:
“客人既然来了,便出来罢。”
被叫破行藏的郑菀不由有些讷讷,撞见了主人家的尴尬事儿,虽是无意,却终究不大好。
若在从前,她还会迁怒崔望,此时却觉得也不能怪他。
仓促之间设下的隐阵,若主人家有些旁的隐蔽手段,被识破也不算稀奇。
她出了隐阵:
“掌柜的。”
白掌柜的揩了揩眼角,也不看跟在郑菀身后出来的男修,回转身,拐杖“笃笃笃”敲着地面回了房。
她道:
“进来吧。”
郑菀跟着跨进了门槛,眼神再看向这位老妪,便有些奇异。
白掌柜的泰然:
“让你见笑了。”
“坐。”
她起身,给两人一人沏了一杯茶。
郑菀居左,崔望居右,两人一同落座在屏风前的一张红木八仙椅上。
白掌柜的看看她,又看看右边的冷隽男子,问:
“这位是……”
男子身上元息如海,深不可测。
“离微道君。”
郑菀介绍道,白掌柜的不大在意地点头,她如今寿岁已尽,早对这些看待了,只道,“道君来此,实在怠慢了。”
“无妨。”
崔望道。
两厢打过招呼,郑菀才将来意阐明,并将装有尸骸的储物袋递过去。
白掌柜的呆呆坐了一会,面上神情似哭似笑,最终化为一声哽咽:
“多谢真君。”
她攥着储物袋的手青筋爆出,干皮耷拉在一截细瘦的手腕,其上老人斑点点:
“老身此生无憾了。”
白掌柜的将储物袋收回,见郑菀看着自己难掩眼中好奇,才道:
“当初真君进来时,我知你是紫岫弟子,才特意叫你进去见了一面,你与曾经的紫岫……性子颇为相似。”
白掌柜的既主动聊起师尊,说明不大在意,郑菀便也顺着问了。
“紫岫他啊……”
白掌柜的陷入回忆,“他怕我嫌弃他玉清门人身份,便假托化名与我师兄结交,我与师兄青梅竹马,早就由师尊做主,定下婚约……”
白掌柜的未多作隐瞒,不多时,郑菀便知道了这故事的梗概。
简而言之,是个蝮蛇为接近另一只羊羔,假扮兔子,还趁机把与羊羔交好的百灵和公牛一一毒死的故事,听起来有些悲伤。
可据郑菀对师尊的了解,他虽有些不着调,却委实是个豁达、不拘小节之人。
“那羊羔是不是误会了?”
“误会也罢,不误会也罢,”白掌柜的道,“基于欺骗和谎言才得来的感情,便像这被虫蛀了的灯笼果,外表光鲜亮丽,内里早烂了。”
“不长久。”
她缓缓道。
郑菀看了崔望一眼,孰料他也在看她,她移开了眼睛,崔望却道:
“未必。”
“是掌柜的自己先放弃了。”
他缓缓道。
“若道君是我,又当如何?”
白掌柜的想不出另一种可能。
“掌柜的自己说要放下,却孕育了紫岫之女,自己说要离开,却躲到了离他最近的风妩城。”
崔望仿若大梦初醒。
良久,他道:
“既挣扎不得,何不顺应本心,想要便要,当取则取。”
白掌柜看着他,忽而大笑,又大哭:
“老身自己跟自己倔了一辈子,孰料竟还没一个二十多的孩子看得穿。”
枯瘦的白发老妪,窝在宽大的座椅上,像一截死气成成的木头。
崔望与郑菀退了出去。
第121章 土拨鼠
“慢走,慢走啊。”
代掌柜站在台阶上,看者远去的两人,笑得脸上都出了褶子。
郑菀懒懒摆了摆手,跟着崔望走到街头,才问:
“离微道君,你打算跟我跟到几时?”
崔望瞥了她一眼,答非所问:
“你心情不好。”
他用的是笃定的语气。
郑菀心情当然不好。
换作谁,心情都好不了。
其实认真论起来,她与白掌柜交情寥寥,可看着这么个孤寡老人冷冷清清地窝在屋中等死,她心里便痛快不起来。
女儿横死,恋人反目,白掌柜这一辈子,活得纠结又愁苦,从没快活过。
“我是心情不好,莫非道君还想逗我开心?”
郑菀懒洋洋地回。
“去天衣阁。”在郑菀奇异的眼神里,崔望露于黑发外的一截耳朵尖悄悄染上了薄绯,他补充了句,“或者丹合铺,七宝阁,都可。”
“……”
郑菀眯起眼:“没钱。”
“我有。”
崔望回得有些快。
郑菀抬头看着对方,阳光熠熠,落到这人的眸里,荡起一片粼粼的波光。
人的记忆很奇怪,想要时偏偏什么都忆不起,不想要时,却总不合时宜地浮上来。
算起来,两人关系最融洽之时,是在凡间。
他那时对情蛊尚一无所知,待她还算真心。
她偶尔性子来时,似真似假地发一通脾气,要他陪她逛街,这般冷淡的一位郎君,竟也肯陪她从西市的街头逛到街尾,无所事事地消磨去半日时光——
而不管她郑菀是真生气还是假折腾,只要逛一回街,立时百病全消。
因此,崔望从来都将陪她逛街,等同于哄她开心。
此时他提出逛天衣阁、七宝阁、丹心铺亦是此理。
可郑菀不想要——
哪怕这是个将来天上地下最有前途的冤大头。
她今日要教他另一个道理。
一位女子若肯让这人陪着逛街,毫不亏心地买这买那,说明她在给他机会。可若她不肯——这人连充当冤大头的机会都不会有。
“不逛,回罢。”
郑菀斩钉截铁地转身往城外去。
徒留崔望愣在原地,忍不住道了一句:
“老祖宗,不管用。”
老祖宗像条闲鱼一样躺平,他习惯地任卷来的狂涛打湿完左边的身体,又将右边的身体凑上去,让它湿成跟左边一样的均匀又彻底,才懒洋洋道:
“小望望啊,老祖宗上次不是警告过你,做男人呢,不要太诚实,那样会莫得女朋友的!你怎么做的?呵呵,没救,完球!”
“我宁从直中取。”
老祖宗又连连冷笑:
“是,你是24k纯金打造钢铁纯直男!可你取到了什么?都把小姐姐弄得哀莫大于心死了都。”
“她……伤心了?”
老祖宗翻了个白眼:
“废话。”
“举个例子,你看中了一把剑,那剑又厉害又威武,你很喜欢,可等你想要拔剑时,那剑却告诉你,‘我挺欣赏你的,也愿意跟你在一块,可是吧,你实在长得太丑,我又有点不情愿。’你高不高兴,伤不伤心?”
“若是事实,我接受。”
“……”
算了,说不通。
老祖宗翻了个身继续玩浪打浪游戏,转头见崔望又重整旗鼓,慢吞吞跟人身后,忍不住叹了口大气。
只是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看了会心里又酸唧唧舍不得了,一股脑地倾囊相授:
“崽啊,老祖宗我传授你几招,你自己体会下。”
崔望认真听。
“如果小姐姐问你,她今天好看还是昨天好看,即使她脸抹得跟猴屁股一样,你也要告诉她‘今天比昨天更好看’。如果小姐姐问你情不情愿喜欢她,即使你心里嫌她聒噪又烦人,也得笑着说,‘爱她,是你这一生做过最美好的事儿。’听明白了吗?”
“现在,去告诉她,你没有不情愿,之前是口误。”
崔望不动,在老祖宗快炸毛时,突然道:
“她不会信的。”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她不会信?”
“她在问时,心中便有了定论。”
“那、那可怎么办?”
崔望下意识往前看了一眼,天羽流光衣袅袅飒飒,裹着郑菀窈窕纤细的身子,腰细得似乎一折就断——这般纤柔的表象,却藏了再无情再坚硬不过的心。
他没再说话。
归墟门距离风妩城要比玉清门还近些,郑菀如今是知微境修士,出城踏云直飞,不到一炷香时间便到了归墟门正门。
她与崔望几乎是一前一后落的地。
守门修士还是昨天那一批,领队的无妄境剑修见过她,笑着迎上来,对上两张天人似的……脸、脸?
他眨了眨眼,两人还在。
无妄境剑修傻眼了。
但见这二人都着一身飘飘欲仙的白衣,墨发披垂,只一人笑着,一人冷着,笑的那人清艳绝俗,冷的那人隽秀逸然,两人站一块,简直耀得归墟门这古拙的牌匾都在熠熠生辉。
无妄境剑修一下子站得笔直,毕恭毕敬地行了个拱手礼:
“拜见道君。”
崔望“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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