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医生敲了敲门,听到回应后推门进去:“俞医生,不好意思要麻烦你了。”
“没事。”是一个很低柔的女声。
姜彤跟她嫂子魏姚在后面跟着,看到里间的诊室也挂满了锦旗,家具跟摆设收拾得很干净,坐在椅子后面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医生。
姜彤原以为做中医的都是些老头子老太太,就算中医年轻化,一个广受赞誉的中医圣手也不该是这么一个“年轻”的医生啊——当然只是相对于一般的中医而言。她年纪应该是有些了,气质非常沉稳,但说不清是三四十岁还是二三十岁,她有着张不受岁月侵染的脸庞,白皙、美丽,只是眼角有些细纹,长发如水,虽然纤瘦但瞧着必定是高挑的身姿。
这一看就站在门口有些迟疑,魏姚一把抓着她的手把她往前拖,斜了她一眼,摆明了是叫她别磨蹭。她这小姑就是喜欢多想,心思又细又多虑。想那么多你要是能想明白也是好的,偏偏蠢,蠢得要命,被个男人拿得死死的,到头来把自己坑到这地步。要这不是自家小姑,她都能狠狠骂一句活该,自己找死别人想拦都拦不住,但这是自家人,除了骂那死贱人还能什么呢?
至于俞医生,魏姚已经过了会质疑对方能力的阶段了。事实上说服家里人非把小姑子拖来这里看诊的人就是她。魏姚娘家邻居,结婚七八年没小孩,看过的医生吃过的药不计其数,开始是怀不上,后来是怀了掉,就是在俞医生这看好的,才来过两趟,吃了不到一个月的中药,就结结实实生了个大小子,尝到甜头又来看了几回,两年后又生了个大闺女!儿女双全,简直羡煞旁人。所以这会儿逢着小姑的事,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俞医生。
病人在面前坐下,瞧着有些木愣愣的,在她嫂子的催促下,才慢吞吞伸出手放在脉枕上。
俞雅把病历纸摊开按了按,拿起笔:“姓名,年龄。”
听完对照着病历卡看了眼,确定正确之后写下来,顺便抄上病历卡号码,又看了病人一眼,才抬手把脉。
这人的外表看着挺矛盾的。脸还比较年轻,皱纹也不多,真实成绩大约才三十多,但差不多有四五十岁可以看。实在太憔悴了,深黑的眼圈,苍白的皮肤,嘴唇发青,方才走路的姿势都有些虚浮,明显气血不足身体虚弱。偏偏就着装而言,都是牌子货,很有白领上班族简约干练的风格,像是个事业女性,家境应该比较宽裕。
俞雅琢磨了一下脉象,慢慢皱起了眉:“打过几次胎?”
直截了当发问,不用委婉,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来看病的人目的都很明确,要小孩。喝几帖药调理下快速怀孕的少,各式各样的妇科毛病导致怀孕困难,必须向人求助的多。不跟医生讲得明明白白你要什么小孩?
中医讲究天人合一顺其自然,西医动不动就开刀手术。器械属于外物,在中医看来,外物直接去除病灶确实快,但同时也易破坏身体平衡,尤其是打胎这种大伤元气的事。问打胎而不是流产,因为这很明显不是自然导致的。
姜彤木愣愣地坐在那没吭声,魏姚连忙开口说道:“四次!”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小姑子,咬牙切齿道,“四次了!她给那贱人打四次胎了!”
旁人义愤填膺,姜彤的眼中只有黯然惨淡,连哭都哭不出来的那种灰暗神态,心如死灰概莫如是。
俞雅眉头没拧开:“有一次月份大的?”
魏姚连连点头:“对对,是有那么一次,都七个月了——七个月了啊!”
俞雅看了她一眼,魏姚没从那眼神中看到反对的意思,压在嗓门口的话噼里啪啦就说了出来:“都是做的手术……第一次本来是药流,我这小姑子自己买了药吃,结果没干净还是送去的医院……后来就都是两三个月的了,没法吃药只能手术。”
许久之后俞雅收回手,把病历纸摊开按了按,拿起笔:“损伤很严重,有点难。”
姜彤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发疼。猛地起身想走,她嫂子一把按着她肩膀把她又给按了下去。魏姚瞪了这个不省事的小姑子一眼,连忙抬头问:“俞医生你说有点难——但不是没有可能对不对?”她有些希冀道,“我们就想要个小孩……可是人工授精跟试管都去了解过了,说是可能性极低……”
“先吃点药,”俞雅低头写方子,“我看看效果。”又问,“月经是几号?”
这个就得姜彤自己回答了。魏姚捏了她一把,她才闷闷说出个日子。
俞雅瞥了眼桌角的日历,算了算日期:“药就吃这么多,月经来后第二天过来我再看看。”
这张方子被撕下递过来,姑嫂俩都有点发愣。这就完了?!
章医生在旁边看着,很熟悉俞雅这边的看诊模式,见状马上开口:“谢谢俞医生——真是麻烦你了。”
这就走了?
还有很多话没说呢!就等着医生问她好说呢!结果就这么把了把脉,直接开方子走人?魏姚把方子拿在手里,走出去的时候还在愣着神。
黄怡刚好洗完水果回来,见到人出来马上跑过来:“你们好了呀。”
“好了。”章医生道,“小怡看看方子。”
魏姚木然把那张鬼画符一样的方子递过去。黄怡接过看了眼,手指头在方子底部的符号上掠过,点点头拿起桌上的印章盖了个印,道:“抓药在一楼大厅中药房,不过要先去划价,排队人多的话也可以去医院对角那家药店,那边也是医保定点……对了我们俞医生的药方是不外传的,只能在这两个地方抓,当然你拿去给别人看也没人看得懂。”
她把那方子放在打印机上复印了一张,一边操作一边道:“饮食注意忌口。荤腥少吃,螃蟹这种生冷的不要吃,甲鱼不要吃,阿胶燕窝这种补物也不要吃……”
说完忽然抬头:“俞医生没说点别的吧?”
姑嫂俩都没说话,章医生道:“说是损伤严重,有点难。”
黄怡歪了歪头:“还有呢?”
“给了下次看诊的日期。”
黄怡笑笑:“那应该还有点把握。”
魏姚的眼睛忽然就亮了,连姜彤也抬起了头。魏姚小心翼翼道:“这是……什么意思?”
“哦,俞医生如果说了句‘做好心理准备’,那多半就有点悬,如果什么都没说,应该是有点把握的。”抬手把方子递回去,看到眼前姑嫂俩欣喜若狂的表情,她微微停顿了一下,虽说这样的表情也看过不少,但每次都会觉得真不容易啊,她又看了眼姜彤,忍不住开口:“红枣红糖的可以多吃点,补补气血,你这样子看着太虚了。”
*
俞雅看到信息,老杨说三点半才到医院,瞥了眼挂钟,还有点时间可以磨蹭。
把手机丢进包里,她起身脱下白大褂挂在墙角钩子上,然后坐回去一点一点喝水。薄荷水到底的时候,门又开了。黄怡端着果盘跑进来。
“俞医生吃水果啊!”她开心道,“提子可甜可甜啊。”
俞雅也没问这水果哪来的,两人就坐在一起开始啃。黑提确实相当甜,车厘子她尝了个带点酸,就只吃提子。
黄怡带着种八卦过后的唏嘘表情,跟她说:“俞医生你知道么,刚才那个病人还真是惨啊。”
“哦。”俞雅兴致缺缺。
“这年头,真爱都是有风险的。”黄怡丝毫不觉得失落,啜着手指头道,“最惨的是你以为是真爱,你对象不觉得。这坑一掉,就差粉身碎骨了。”
刚姑嫂俩去抓药,她跟章医生八卦了一下,然后就得知那么个故事,只觉得后背发寒,例行性地恐婚。
姜彤本来也是个人人欣羡的光鲜人物啊。高校高材生,年纪轻轻就是世界五百强高管,丈夫是她去MBA进修的时候认识的同学,自己开公司,事业蒸蒸日上。两人既有共同语言,又极为相配。只是结婚多年,夫妻俩一直没有孩子……不是哪一方有问题,而是姜彤的老公是个丁克。
结婚之前,他就跟姜彤说,自己是个丁克,如果同意以后不要小孩,那两人就去领证。姜彤同意了。但是两个身体健康的人在一起,十几年来,避孕总有失败的时候。
第一次,姜彤默默地自己就打掉了,如果不是后来出了点事必须进医院,他丈夫都不知道。第二次,第三次,都是丈夫签的字。第四次怀孕的时候,她已经三十五,出差替公司开疆拓土的时候意外晕倒,然后发现有了孩子。这一回,她犹豫了。一来年纪大了,身上的母性因子越发强烈,二来做完检查医生告诉她,如果这次拿掉那么以后怀孕的可能性真的很低,这大概是她唯一做一个妈妈的机会了。她询问丈夫,丈夫斩钉截铁,拿掉,他不要孩子。俩人争吵,冷战,四面八方的人都来劝,她的父母本就不同意什么丁克,三番五次电话轰炸叫她把孩子生下来,这一拖,拖到了七个月。然后丈夫亲自到她出差的地方,把离婚协议书拍到了她的面前……姜彤思来想去,还是进了医院。
一切平息下来,姜彤也认了命。丁克就丁克吧。有那么多人一生活得精彩,都并不一定有延续血脉、生养孩子。但是丈夫后来反悔了。口口声声说着不要孩子的人竟然反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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