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一声高过一声,彻响在京城上空,久久不能平息。
钱羽略有些激动,握着惊堂木也没有立刻拍下喊退堂,等外面的声音被制止停下来,他正要说话,忽然,申道儒上前一步,大声道:“学生对此案有异议!”
钱羽看着申道儒,面色也不好。
“申道儒,本案本官已结案判刑,你若有疑问,可以再上奏请讼。”
申道儒道:“学生对大人没有异议,学生有异议的是她!”
他说着抬手指着杜九言,“她,没有资格站在公堂上,作为一个讼师辩讼。”
四面里,哗的一下,潮水一般响起了喧哗声。
“他什么意思?”
“他想干什么,杜先生怎么没有资格站在这里辩讼了?”
人群中,小萝卜捂着眼睛趴在跛子的肩膀上,低声道:“跛子叔,我……我害怕。”
他说着,低声哭了起来,“我、我爹她不会有事吧?”
“没事,”跛子在他耳边低声道:“她有办法解决的,你要相信她。”
小萝卜还是不敢去看,抓着跛子肩头的衣服,“跛子叔,要……要是解决不了,我、我们就去广西吧,您的手下们都准备好了吗?”
“嗯,都准备好了。”跛子道:“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她半分。”
小萝卜点着头,啪嗒啪嗒地开始掉眼泪,窦荣兴拿帕子给他擦眼泪,道:“没关系,申道儒在乱攀咬,你爹是堂堂正正的讼师,又没有伤天害理的事,我看他才没有资格在公堂辩讼。”
小萝卜不哭了,同情地看着窦荣兴,一会儿等你知道了,看你哭不哭。
公堂上,杜九言笑了,道:“申先生这是干什么,说好的辩讼只谈案件,不和对手结仇怨呢,您这样可是违背了职业操守啊。”
“违背操守的人,不是我,是你!”申道儒冲着钱羽拱手道:“大人,怀王的案件必须重审,因为为他辩讼的讼师,根本不是讼师,她是迄今为止,最大的行骗者。”
钱羽不解,看了一眼杜九言,问道:“此话怎讲?”
“因为,”申道儒抬高声音,他要让所有人听到,激动地道:“他是冒名顶替者,她根本没有功名在身,她所有的一切来历都是捏造的,都是假的。”
里外都安静下来。
后衙内,太后奇怪地问赵煜,“什么假的?哀家怎么听不懂,你可知道?”
赵煜摇头。
太后又朝安国公等人看去,除了任延辉外,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吃惊。
“什么假的?”钱羽问道。
申道儒拱手道:“大人,我要传证人上堂!”
这不合规矩,因为本在审怀王的案子,现在又斗转开始说杜九言的身份。可是申道儒用来反驳的点,是从杜九言身份的真实性,来质疑怀王案件,他顿了顿看向桂王,桂王将半颗蜜饯吃了,和他点了头。
“传!”
后衙内,赵煜、太后、半个内阁的高官都在,这样的机会再难有了,申道儒非常的满意,得亏他做了这样的选择和决定。
有一对三十几岁的夫妻被带了出来,两人穿着灰布的褂子,女人用蓝布包着头,站在衙堂外,男人则弓着身子进来,咚的一声跪在地上磕头,拜的语无伦次。
两个人一看就是鲜少出门,从没有见过这样场面的老实人。
“堂下何人?”钱羽问道。
“我、小人、草民……草民顾正,镇远府清溪县顾家村人!”顾正颤抖地介绍自己,因为不会说官话,所以说完后钱羽也没有听懂。
“大人,”申道儒上前道:“这二位,是镇远府清溪县顾家村人氏,这位是顾正。”
钱羽颔首,“你继续说。”
“他们就是一对普通的农民,祖祖辈辈种田,甚至连字都不认识。”申道儒道:“但是在六年前,他们家出了一位人才,此人叫顾家己。”
“是顺天四年的秀才。”申道儒拿了卷宗出来,“这一年,不,前后三年,顾家村只出了这一位秀才,所以在顾家村,人人都知道顾家己。”
钱羽道:“这和你质疑杜九言有什么关系。”
申道儒看向杜九言,发现对方正在很认真打量着顾正夫妇二人,神色平静。
倒是厉害,这个时候还能如此镇定。
“大人,这是杜九言的文牒,邵阳县杜氏九言。她上面记录的祖籍,就是镇远府清溪县顾家村,她是顺天四年的秀才。”
“大人,就如我刚才所言,顺天四年顾家村只有顾家己一个秀才。”申道儒看向杜九言,质问道:“大周只有一个镇远府,镇远府只有一个清溪县,清溪县只有一个顾家村。杜九言,你这个秀才又是从哪里来的?”
四周里的人嗡嗡说着话,有人道:“不会吧……这、这不可能。”
“一定是申道儒污蔑杜先生。”
钱羽拍桌子,怒道:“都安静。”他看向杜九言,“杜九言你可有什么要辩驳的?”
“大人,请申先生说完好了。”杜九言道。
第619章 昔日旧友(三)
钱羽颔首,想必这事是申道儒故意如此,杜九言这表情就表示她胸有成竹,表示这里面还有乾坤了。
“顾正,就是顾家己的叔叔。”申道儒问道:“顾正,你的侄儿顾家己呢?”
顾正回道:“他顺天八年年初离家后,已经整整两年了,音讯全无。”
“好的。”申道儒又道:“大人,我要再传证人。”
钱羽同意了。
杜九言朝门口看去,随即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她扬眉冲着对方一笑,江书吏颤巍巍地进来,也看到了她,冲着她拱了拱手,道:“老夫保命,自求多福啊。”
“是啊,自求多福啊!”杜九言道:“您那么爱财,跑这么远的路,有没有多要点银子。”
江书吏道:“没敢要,命重要!”
“那您可亏了。”杜九言道。
“命在别人手里,亏了也没办法。”江书吏呵呵笑着跪下来,“小人邵阳县衙管卷宗杂吏江柏叩见大人。”
钱羽颔首。
“江书吏,你可认识她?”申道儒指着杜九言。
江书吏回道:“认识的,她在邵阳的时候,经常去我那边看卷宗,赶都赶不走的。”
“我问你,顺天八年五月,她是不是带着她的儿子,在你这里登记造册了户籍?”
江书吏回道:“是!她拿了一个文牒来,哭着我求我帮忙,我一时心软就帮她了。”他可没有收钱。
他还要回去做书吏的。
“那么,她当时拿来的文牒身份,是哪里的,你可记得?”申道儒问道。
“记得。”江书吏回道:“镇远府清溪县顾家村顾家己。”江书吏道。
申道儒将誊抄的,杜九言登记的文牒拿出来,又将顾家己的拿出来,“更换的,是不是这两个?将顾家己的消除,然后更改成杜九言?”
“是!”江书吏点头。
申道儒又走到顾正面前,“顾正,你可认识这位,她将顾家己的文牒名字改成了杜九言,那么,他是你的侄儿顾家己吗?”
顾正当然不认识杜九言,看了一眼杜九言,摇头道:“我不认识他,他不是我侄儿家己。”
“将顾家己的身份文牒改成了杜九言,落户在邵阳县鸡毛巷,而她又不是顾家己本人。”申道儒和钱羽道:“大人,由此可断定,站在这里的杜九言,根本不是顺天四年生员,也不是镇远府清溪县人。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申道儒喊道:“根本就是一个来历不明的白丁!”
四面死寂,所有人像是突然被关在了什么地方,那个地方没有声音,只剩下公堂上的画面……然后,脑海里开始回荡着,申道儒的话,“她是个来历不明,根本没有户籍的白丁。”
众所周知,想要当讼师至少是秀才以上的身份。杜九言既然不是秀才,那么她所考的的讼师牌证就不能作数。
没有功名,没有讼师牌证的杜九言还是讼师吗?
当然不是了。
后衙内,太后手里茶盅掉在了地上,她一脸惊愕,不敢置信。
这怎么可能。
“钱嬷嬷,”太后道:“去将桂王喊进来!”
钱嬷嬷早就急的红了眼眶,完全没有办法相信,杜九言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那他们王爷怎么办?
她跌跌撞撞的出去,先是去找杜九言,就发现她扶着身边的一位男子,正在轻声安慰那个男子。那男子一脸受惊难以承受的表情。
但杜九言自己,却毫无惊慌,和平日一样,眼角带笑,清秀又讨喜。
钱嬷嬷叹气去找桂王,桂王正靠在椅子上喝茶,要说表情,他和杜九言一样,神色极其镇定,仿佛在看戏。
“王爷,”钱嬷嬷道:“娘娘喊您进去。”
桂王和钱嬷嬷低声道:“您去扶着我娘,所有的疑问等会儿就有答案,不急。”
钱嬷嬷看着桂王。
“去吧。”桂王摆了摆手。
钱嬷嬷向来都听桂王的,闻言就又回去了。
门外,窦荣兴、宋吉艺、钱道安瞪圆了眼睛,盯着衙堂内,张口结舌抖着嘴唇,比起周围看热闹的百姓,无措不遑多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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