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综说出重点。
“如果她还活着,也许不是个贤妻,但一定是对苍生有益之人。”
马文才仔细一想,就明白了萧综为什么这么说。
当人走上那个位置时,想要再找个能说“不”的人,已经难上加难。
萧综见他听懂了,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话已至此,该怎么做,你自己想想吧。”
说话间,两人都嗅到了扑鼻的香气。
那是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桂花的香气。
桂花的香气,是一种充满侵略性的气味,当它的香味充斥鼻端时,使人再也闻不到其他的气味,其实和佛门的教义并不相同。
可此时没有人考虑这微妙的矛盾,而是抓紧每一刻的时间反复在心中推敲自己的诗句。
萧综看到前面人多,和马文才打了个招呼,便自顾自去了,留下没有知客僧的马文才一人留在原地。
好在马文才找到了一个护送他们过来的侍卫,在沟通之后,又被重新引回了原来的位置。
马文才过去时,萧衍正效仿魏晋名士之举,命人在几株金木樨下铺了一大块毡毯,众皇子围坐在他的身边,随着他吟唱的曲赋打着节拍。
“……光照四五月,诸花尽芳盛。持底唤欢来,花笑莺歌咏……”
马文才一看在打拍子,一阵头疼,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
三皇子第一个发现他过来了,伸手一拐旁边的哥哥萧统,对着马文才的方向努了努嘴。
萧统看了过来,见萧综不和他在一起,皱了皱眉,对马文才做了个暂时离开的手势。
马文才知道萧统希望他能和萧综一起过来,点了点头,就在桂花林的外围随便走了走,突然看到了萧综和徐之敬、褚向。
国子学的学生们都到了,然而整个国子学有学生近两百人,这些人身份有高卑之分,三三两两聚集一地,有些五馆生已经被点了常侍官的,自然会去找那些皇子或宗室。
徐之敬比较尴尬,他出身东海徐氏,可如今只是个庶人,但庶人和士人都不认同他,在这种聚会中,若马文才等人不在,往往最被排挤。
想来刚刚萧综突然离开,便是去找自己这位“常侍官”去了。
马文才没想到萧综会对徐之敬如此重视,显然徐之敬也没料到萧综有这么“体贴”,此时甚至有些感激涕零。
褚向之前大概是跟着徐之敬在某处闲谈,萧综找了过来,便也寻到了他。
褚向的境况和徐之敬差不多,他被梁帝不喜,其他人便也不待见他,正属于边缘人物。
可二皇子似乎是很不在乎这些事情的,对待褚向的态度很是温和,甚至还客气地问几句“老夫人身体如何”之类的话。
大概是感受到马文才的目光,萧综立刻转过了身,见到是谁后,笑着对徐之敬说:
“我本担心你们无人引导会有些局促,看来我是白担心了,有人来找你们了……”
他一指树下的马文才。
“你们聊,我去寻兄弟们。”
等萧综离开,马文才走了过去,和褚向互相一礼后,好奇地问徐之敬:“二皇子特地来找你?”
“是啊,二皇子真是率性之人。”
徐之敬感激地喟叹着:“他担心我一个人会局促,想要领我过去。”
褚向也轻笑着点头。
“看起来,二皇子对你不错。”
褚向还好说,可萧综为何对徐之敬如此灵验相看?
马文才想起萧综对自己的“招揽”,担心起徐之敬,心中油然生起了戒备。
“岂止是不错。”
徐之敬感慨着,“二皇子对徐家的医术颇为好奇,听说徐家藏有不少奇方,便来向我请教。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以他的身份,就算向我讨要,我也只能拱手呈上。”
他这话一出,倒让褚向感兴趣起来。
“二皇子向你请教了什么?”
马文才也向他看去。
“倒没什么,就是问我民间一些‘滴血认亲’之类的传说有没有依据,尤其是已经死了的人,该怎么确认身份……”
“你怎么说?”
褚向紧张地追问。
“我?我不知道。”
徐之敬无奈摊手,“我是医者,又不是仵作。”
马文才皱着眉,越发觉得二皇子古怪。
“不过我答应了他,若找到有关这方面的方子,会给他参详。”徐之敬说,“也不知道他堂堂皇子,怎么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莫不是在研究刑狱之事?”
说话间,同泰寺中的钟声突然响了起来。
晨钟暮鼓,如今并不是晨钟之时,钟声响起,只有一个可能……
徐之敬和褚向都整了整衣衫,向着后园的正中看去。
诗会,要开始了。
第277章 新的格局
国子学算上五馆来的“天子门生”, 也不过两百人而已, 寻常人家的后园,如果一下子有这么多人进入,总免不了拥挤, 可这些学生早已经进了后园, 却很难一眼看到大部分人,同泰寺的后园之大, 可想而知。
后园之中原本有一条小小的溪流,大约是挖井时掘开的地下水,沟渠并不大, 水也很清澈, 皇帝席地而坐, 与皇子们同乐, 其他人便不好也站着,沿着那条溪流泾渭分明的坐下,跪坐的跪坐,踞坐的踞坐。
地位高的,自然能坐在最靠近皇帝的那一边, 地位低的,只能隐于人后, 连脸都没有办法露出。
靠近皇帝那边的那侧大多是萧氏族人和皇亲国戚,而小溪的另一侧则是“第二梯队”出身的国子学学生, 很多即使是重活两世的马文才也叫不出名字。
他们大多和前世的马文才一样, 费尽心思只是为了能在国子学里不丢家族的脸面, 至于正常的“交际”中就有些不上不下的尴尬。
但如今,他们终于不是最尴尬的那一群了。
从国子学过来的五馆生们站在溪畔,看着已经根本没办法插足的草地,一个个露出或隐忍、或懊悔的神情。
马文才看到了萧综的招手,原本想要到皇帝身边去,可看到溪畔隐隐和国子学学生们对峙的五馆生们,脚步顿时一转,走到了那边。
“你过来干什么?”
傅歧压低了声音赶马文才。“你是秘书郎,有官职,去陛下那边啊!”
“我也是五馆生,自然要和你们同坐。”
马文才的表情中没有一丝勉强。
那边坐着的都是人中翘楚,和他们挤在一起比作诗,很好玩吗?
马文才的自我划分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骚动,大概是他的举动终于给了他们这个群体莫大的勇气,之前有些出身士族、被族中子弟或朋友接纳而得以有位置的五馆生,诸如孔笙之辈,只是犹豫了一会儿,也站了起来,走回了溪水之畔。
对于马文才这样“自甘堕落”的举动,不少国子生眼中隐有愤怒之色,可皇帝却赞赏地一击掌。
“佛门之地,,理应不分贵贱高下,你们给他们移一移位置,大家效仿曲水流觞而同乐,岂不是美事?”
话音过后,溪水旁坐着的国子生们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下身子,左右观望,见以王谢之家为首的顶级阀门子弟都没有动,虽心中忐忑,却也没动,只做充耳不闻。
这下气氛就有些紧张了。
能从五郡之中突围而出的五馆生,即使不是学问上佳,在当地的家世或交际手段上也都是出类拔萃的,如今到了京中,落得连立足之地都没有的地步,饶是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面上还是写满了屈辱。
“天子门生”的名头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想象中的好处。
没有哪一刻,他们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是“外来者”,是乡下来的
“土鸡瓦狗”,在这些国子学学生的眼中……
——他们什么都不是。
阀门子弟的不卖帐,让皇帝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士族子弟原是不会读什么国子学的,从晋之后,国子学几番废立,这些名门的子弟都有家中的长辈教导,又有当世少见的藏书作为教材,即使萧衍如今已经是皇帝,也不得不承认他在教导皇子们的资源上,说不得还比不上这些世家。
国子学是在他创立“五馆”后,为了掐灭他抬举庶族的希望,而被推动出来的。
这些国子学的学生,年纪最大的,也才十七八岁。
如果是他们的父辈在这里,即使不愿意和庶族同坐,大多也不会做的这么刻意,总有些圆滑的说法。
可惜在这里的都是年少轻狂的天之骄子,心里不愿意,就是真不愿意。
“要不,你们坐到……”
国子学中,出身皇帝母族张氏的几个子弟见气氛尴尬,想要指着他们到下游某处坐下,刚抬起手,就被粗暴的声音打断了。
“他们是父皇的门生,自然坐到父皇的身边。”
萧综口中替五馆生说着话,却并不看那边,就像是随口提议一般:“你们坐的那么挤,他们也不见得愿意被挤到水里去,干脆坐过来吧。”
这话一出,其他几个年纪较小的皇子立刻瞪起这位二哥。
坐他们那边挤,坐这边就不挤吗?
萧衍其实在忿忿之下也有干脆把五馆生都召过来算了的想法,只是他是皇帝,一举一动都有含义,即使心里再怎么愤怒,也不能真的打在场簪缨世族子弟的脸面,如今萧综轻飘飘一句,倒是立刻解决了他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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