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这京城之内,真若是在乎颜面的权贵之流,也绝是容不下这样不明不白的骨血的。
专做这门生意的老鸨不会不知道。
所以这个“不一般”,想来是真的“不一般”。
“爷不妨猜一猜是谁的。”见他眼底神情在流转着,冯霁雯眨了眨眼睛,问道。
和珅看着她,缓缓吐出三个字来。
“于齐贤。”他语气平淡而笃定。
他这般快就给了答案,且还真叫他给答对了,冯霁雯不由有些惊愕地问:“爷如何猜到的?”
“原本还须细想一想,可夫人一脸‘邀功’的模样,只差没直接将答案写在上面了。”和珅笑着打趣。
冯霁雯心下略有些挫败,旋即又听他补充道:“留不得又不敢动,拿着筛子在这京城里抖一抖,漏来漏去,最后也只剩下一个于家了。”
于家的香火已然断在了于齐贤这里,若还真有个骨血在,于家哪里还顾得上挑三拣四?故而留下这孩子的好处自不必多说,而若真擅自给落了胎,他日叫于家得知,没准儿会上门寻仇都未可知。
可偏偏于齐贤眼下被关在刑部大牢里,因罪名未定,外头的人根本不知他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竟让于家连出面吱上一声儿都不敢——如此景况之下,自是能避多远避多远的,谁敢冒险往跟前凑?
所以这老鸨唯有将人给暗中打发了,如此日后也可有个说法儿和退路。
“打发去了何处?”和珅问道。
冯霁雯兀自还在纳闷此人的脑袋怎可灵光至如此地步,眼下听他发问,也没了兴趣跟他打哑谜,便直截了当地答道:“她怕被于齐贤连累,不敢寻到于家去,今日我暗中吩咐秦顾,将她暂时安置好了。”
虽然还没想好具体要如何利用这个筹码,但先下手为强必是没错的。
和珅目含嘉奖地揉了揉她的头顶。
小仙自外间走了进来。
“饭菜已摆好了,请大爷移步至外间用饭。”
“快去吧。”冯霁雯也催他。
和珅点着头,起了身。
“确实得先将肚子填饱才行,再晚些,怕就吃不安稳了。”他转过身去,边似笑非笑地说道。
冯霁雯疑惑地看着他走去了外间。
什么叫‘再晚些便吃不安稳了’?
而待‘再晚一些’,她便知是何故了——
“大爷,刘管家前来传话儿,说是于大人前来拜访。”
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已是半睡半醒着的冯霁雯隐约听到了外间有丫鬟的通传声。
和珅刚将双箸搁下,闻言不慌不忙地漱口拭手罢,复才离开琉璃阁。
冯霁雯有意操心着让丫鬟去打听打听来得是哪一位于大人,所为何事,可怎奈实在困得厉害,两张眼皮子不听使唤地想要往下压,又因想着和珅似乎早已料到会有人来,无论是何来意,他必是有准备的,如此一松神,便真的沉沉睡去了。
这一觉睡去,是连和珅几时回来,翌日又是几时起的身,几时出的门,都不知晓。
只知醒来时窗外灰蒙蒙的透着土黄色,让人辨不清时辰。
披衣下床,推窗往外看,霎时间便有一股冷风直往房间里灌,猛地冻了她一个猝不及防,仰面看,只见乌云涌动如海面波涛,背后似有什么莫大而又恐怖的力量在推动着。
冯霁雯不由打了个寒颤,而后莫名地屏息了片刻。
“太太您醒了。”
小仙从外间走了进来,来至冯霁雯身后行了一礼。
而后禀道:“太太,玉嬷嬷过来了。”
冯霁雯乍一听愣了一瞬,转过了身来问她:“可说了是为何事前来吗?”
玉嬷嬷是不轻易离开静云庵的。
只是这句话她好像也说过一回——大约是玉嬷嬷来给她送太妃亲手包的饺子那次……
551 仰仗夫人
“说是没什么要紧事,单是送些太妃新做的点心来给您尝尝鲜罢了,听说您此时兴许还睡着,便说让丫鬟来问问,若您还未起身的话,便不喊您了,她将东西放下,先行回去也无妨。”小仙传达道。
冯霁雯:“……”
体贴到让人不安。
又是送吃的来了。
看来这门出的也不是那么的‘不轻易’啊……
且太妃竟然又下厨了?
这可以说是令人异常震惊了。
“眼下是什么时辰了?”冯霁雯忽然问了一句。
“回太太,巳时末了。”
即将便可以吃午饭了……
听说她这么个时辰还睡着,玉嬷嬷竟然还能说出‘若还未起身,便不喊她了’的话,这等闻所未闻的宽容与忍耐,堪称是骇人听闻。
怎么静云庵里的这两位是约好了要一起性情大变吗?
被人惦记和包容固然是一件十分值得开心的事情,但冯霁雯心下略觉几分异样,于当日午后就往静云庵跑了一趟。
静云庵内一切井井有条。
太妃依旧是一副不近人情,冷若冰霜却美得让人心生敬慕的模样,那双光滑细嫩到令二八少女都自愧不如的纤手,也并不曾因下了两回厨便就此变得粗糙了。
看来是她想多了。
冯霁雯就此压下了心底那稍纵即逝的异样。
……
和珅今日回来的倒早。
薄暮时分,冯霁雯回到琉璃阁中,他已换了身藏青色的常服坐于堂中吃茶。
一只手握着茶碗,另一只带伤的手则是搭在一侧的茶几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叩击着,英俊的眉眼间流转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倒是一副闲适的不得了的模样。
难得见他回来的这般早,且没埋头在书房里处理公务,冯霁雯语带几分稀奇地问:“今日怎么得闲了?”
见了冯霁雯回来,和珅即笑了,他将茶碗搁下后,方才答她:“皇上命我暂停手中职务,于家中安心养伤。”
冯霁雯听得一怔。
“养伤?”
外人连同皇上皆不知他中毒之事,只当是破皮般的小伤罢了,如何还能将手中职务给停了?
况且,这一连也上了好些时日的朝了,甭说是小伤了,纵是他这剜肉般的真伤,也都养得差不多了。
这是哪里忽抓乱拽来的由头?
她自是不信和珅这随口抛出来的话。
秦嫫已向她递了个‘情况不妙’的眼神过来。
冯霁雯则示意她带着丫鬟退了出去。
“到底如何了?”冯霁雯在他身侧落座下来,微拢了拢眉心。
和珅却一副毫不着急的模样看着她,不答反问:“夫人可还记得钱沣此人?”
“怎会不记得。”
先前便是他被人当作了枪使,直面弹劾祖父与白|莲教勾结,致使祖父于除夕前夕入狱,英廉府连夜被查。
“这位御史大人今日在早朝之上当众检举我,言辞激烈慷慨,跪求皇上下旨彻查——”
冯霁雯心底“咯噔”一声。
“彻查什么?”
“私通白莲教的证据。”
“什么!”
冯霁雯豁然攥紧了手中丝帕,心底亦骤然一沉。
又是白莲教这盆脏水……
泼到英廉府头上还不够,竟还要再往和珅身上泼一次。
祖父之事,已让龙颜震怒,可知当今天子对白莲教确是十分忌讳,眼里容不得一粒沙!
背后之人显然是深知此点,耍起同样的手段来已堪称是得心应手了。
景仁宫这是将矛头完全指向了和珅,欲下死手……
这般令人心惊的局面转变忽然摆在了眼前,却是被和珅用这般轻描淡写的语气告知。
她早料到了这一日,也自认为早做好了一切准备,可事到临头,想着他许会成为第二个祖父,她的冷静仍是不及他万分之一。
“皇上态度如何?可是听信了钱沣之言?”她连连地问:“除了将你手中职务暂停,皇上可还说其它了?”
“信与不信,皇上尚未下定论。停我职务,不过是一时之举。”和珅有条不紊地道:“而后会如何,还需看证据——”
证明他清白的证据。
亦或是要他性命的证据。
生与死便在此之间了。
她屏了屏呼吸,难掩紧绷之感地问:“那……爷有把握能躲过此劫吗?”
她此问等同白问。
但她实在不愿他与祖父经历同样的险难。
一个人即便再如何智计无双,可若是被羁押到那阴阴冷冷的牢狱之中,束住手脚,再大的神通只怕也会变得难以施展。
感受到冯霁雯的不安,和珅轻轻握住了她的右手。
此时方才感受到她掌心一片冰凉。
她在害怕。
心口处倏然一软的他本想如往常那般与她说一句“别怕”,可话至嘴边,却没能够说出口。
她较之寻常女子再如何波澜不惊些,可到底是个女子,他哪里能不知道,她早将自己视作了最坚固的依靠与后盾。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