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然发现,其实他就是一个装饰华丽的盒子,出身名门,镶金嵌玉,里面装的东西却平平无奇。
不是公主只看到他的脸,而是他只有一张脸比别人好。
发现这个,让他痛苦得像吞了一把苦药,苦在心口,却不能说给别人听。
可怎么改变自己现在的处境,他却毫无头绪。
回家乡是不可能了,他现在这样回去,不但不能给家里增光添采,说不定还会给家族带去麻烦。
他还是想等日后功成名就了再回家去见父母亲人。
……他想离开这里。离开莲花台!离开大王和公主!再也不做莲花台里的“白清园”。
只要离开这里,他就又能做回自己了!
一个侍人从小径上走过来,左右张望了下,钻进了树丛里。
越过树从,眼前会豁然开朗。下方是一个谷地,中央有一个小亭,亭前长着一丛迎春花,正在迎风招展。
亭里只有白清园自己,榻旁烧着香炉,只开了一面窗,正对着那丛迎春花。他的手在琴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拂着,琴声时断时续。
侍人快步下来,走进亭中,对白清园说:“蒋大兄叫我来告诉公子,外面有人在找公子。”
白清园不解:“外面?宫外?是我家乡的人吗?”
他在乐城没有亲友。
侍人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公子,大兄说能帮公子出去与那人相见。”
白清园心中泛起了涟漪,他定了定神,才道:“出去干什么?让那人走吧。”
侍人点点头,并不多劝,转身就离开了。
他走后,白清园却没办法忘了他说的话。
在他醒悟过来之后,对蒋胜也无法全心去相信他了。他怀疑蒋胜与他交好也是有目的的。可能蒋胜以为他会得到公主的宠爱才来接近他,后来他在公主那里“失宠”后,蒋胜就不再亲自来找他,总是让别的侍人来传话,两人慢慢就疏远了。
这样也好,这样他利用起蒋胜来才不会心软。
他想逃出去。
这是个好机会!
但那个来找他的人是谁呢?
又过了几日,白清园一直在等蒋胜再来找他,谁知蒋胜再也不来了。难道他就这么错过了这个机会?白清园不停后悔,早知道上次就答应了!
不料,这天他又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着读书,一个人突然冒出来,他上下打量他,目光带着惊奇与释然。
白清园看他打扮像是来见大王的士子,就客气的招呼他:“公子是迷路了吗?北奉宫在北边。你从这里出去,一直往北走就是了。”他指着自己面前的茶和酒,说:“如果公主不嫌弃,倒是可以在这里歇歇脚。”
赵理走过去,端正坐下。他看白清园不像受过刑或吃过苦头的样子,那他父亲失踪的事,白清园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他先不动声色的与白清园谈了谈诗书,两人又各弹了一首小调来以乐会友,喝了茶和酒,消磨了半天时间,白清园就叫侍人去拿饭菜。
白清园:“阿理如果不介意我这里太简陋,就跟我随便用一点吧。”
赵理:“我这肚子是个酒肉饭桶,要让白兄破费了。”
不多时,鼎食送上来了。
赵理叹道:“此物冬日最佳。”
白清园却叹道:“不过一鼎糊涂而已。”
赵理笑道:“白兄是个清白人,看不惯此物也应当。”
两人谈到现在,才算是交了一点点心。白清园却不像之前那样见着一个人就畅舒心曲,他自觉羞耻,不肯再把心事说给别人听。
幸好赵理也没有继续打听,叫他松了口气。他孤寂以久,好不容易今天遇上一个聊得来的人。
赵理执壶倒酒,道:“我来助助酒兴吧。”说罢,借琴轻拂几下,起了调子,就自己唱起来。
他唱的当然是赵荟自作的诗曲。
白清园一听就听出来了,险些连杯子都摔了,等赵理唱完,不由得问:“此诗是阿理所做?”
赵理摇头:“是我家乡的乡曲,似乎是个无名之人做的,传唱一时。”
白清园想打探就说:“阿理家乡是哪里的?”
赵理说:“包浮,在鲁与郑相邻的地方,一座小城。”
白清园把“包浮”这个名字在心里念数遍,一点印象都没有。可见是一座极小的城了。
他摇头道:“惭愧,是我孤陋寡闻了。”
赵理:“家乡虽小,却是我心归处。白兄听过这个曲子?”
白清园:“曾经与一友人闲谈时听他吟过。”
赵理:“哦?白兄这友人姓甚名谁?说不定我认识呢。”
白清园苦笑摇头:“我与他未曾见过面,也未以姓名相称。”所以那笔友突然不再有音讯后他才发现,他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却与他交了两年的“朋友”,这是何等的可笑与愚蠢?
赵理却已经确定,他父亲在莲花台的内应就是白清园。
现在父亲失踪,白清园是唯一有可能知道实情的人。
他已经不想再等了!
白清园不知不觉间就对赵理吐露了许多事,言谈之间透出他觉得在这里别人始终都会把他当成公主的宠儿,而不是他自己,他希望能到一个没有偏见的地方,重新审视自己,重新找到人生的意义。
赵理赞同,跟着就替他出主意:“不如我二人换了衣服,等到天暗下来,你拌成我出去,我有一匹骑来的马就在宫外,我将这马送你,你不就能脱身出去了吗?”
白清园又喜又惊又忧又怕,赵理激他道:“原来不过是酒后狂言而已!”
怎么是狂言呢?他是真心这样想的!
两人就在小亭中换了衣服,等到黄昏时,天色暗下来,白清园先在亭中说:“那你先走吧,我有酒了,就不送你了。”
赵理:“不必送了,我认得路。”
然后小门打开,“赵理”似乎是觉得酒醉后形容不雅,不愿意被人看到,以手掩面,侧头避开守在亭外的两个侍人,匆匆离开了。
两个侍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进亭中看到“白清园”仿佛酒醉,倒在榻上,脸藏在下面。
这人就退出来,在外面说:“醉了。”
“你我还没吃呢,再等等,只怕就没饭了。”
“那怎么办?亭子里倒是还有一些饭食……”
“我不吃剩饭!!”赵理本来还想自己要怎么出去,不料这两个侍人看到“白清园”醉倒,两人竟然商量后就偷偷溜走去吃饭了!
天大的好机会!
等这两人的足音消失后,赵理想了想,把亭中的香炉和火烛都打翻,火苗腾起,他打开窗子,这才走了。
等他快出宫门时,已经看到了远处天空中腾起了一道烟柱。
宫门处的侍卫还认得他,不多问就放他出去了,只是一个人奇怪道:“刚才不是已经走了吗?”
但天已经暗了,急着关宫门,不少宫中士子都赶在这个时间出去,赵理汇入人群中,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白清园出来后很快就找到了赵理的马,马儿温驯,他上了马,马儿就轻快的跑了起来。
这么简单就能成功逃出来,白清园实在是不敢相信!
直到身后的莲花台越来越远,他才相信他真的逃出来了,真的离开那个地方了。
只要他离开乐城,就可以不做白清园,他也可以改一改容貌,把脸涂黑,或者把眉毛剃掉重新涂,再把鬓角也剃了,再蓄起胡子来,就不会有人能认出他了。
他一时想得很多,等回过神来才发现他没有控马,马儿自己在乱走。不过幸好马儿没有往人多的地方去,而且也快到城门了。
眼前是一条小巷子,曲折得很,周围的房舍都很低很小,屋里大多都没有点灯,不过听声音,这里是有住人的。
他还闻到了饭菜的香气,有些人家的灶火还没有熄,烟囱还在冒烟。
他看看天色,现在出城有些晚了,要是能借住的话……天黑,可能会看不清他的脸,而且也不是人人都认识“白清园”。
马儿停在一处人家前,他见状道:“马儿,这是你替我选的人家吗?”
他跳下马来,在地上搓了些土涂在头颈手上,再把头发抓得乱一些,把簪子和玉佩都取下藏在怀里,明早好付房前,然后才敲门。
赵时早就听到赵理的马的叫声了,他匆匆出来开门,还没说话,就见牵马的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马还是原来的,主人却不对了。
白清园:“我是外乡人,进城晚了,还没来得及找住宿的地方,不知能不能在此借宿一晚?”
赵时让他进来,主动过去牵马:“请进,请进。正好家里也有马房,我送马过去,你自己进去吧,这家里就我们兄弟三人,还有一个做饭洗衣的婆婆。对了,你用过饭了吗?没有的话,家里有饼和酱。”
赵晶也出来了,正茫然,听到赵时的话就把白清园让进去,两兄弟对了个眼神,赵晶就在身后掩上门,进屋点灯,看白清园藏头露尾的,找了个借口出来,跑来找赵时:“这是谁?这不就是小叔叔的马吗?小叔叔呢?”
那马回到熟悉的地方,正自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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